《杜鵑窩有夢》彼得潘想飛

《杜鵑窩有夢》彼得潘想飛
作者�童話盒子

天真無邪的小孩子，或多或少總會有想飛的念頭。特別是在看了電視卡通「小飛俠」後，更顯得躍躍欲試。但是當我發現，我其實有懼高症時，瞬間，我的幻想就破滅了。日後只能埋首在武俠小說中，看看書中人物飛簷走壁，過過乾癮。

●拒絕長大的小飛俠

我光是站在三樓的陽台往下看，都會覺得害怕。更別說是站上六樓或是更高的樓層。當下頭皮發麻、腳底發軟，非得用手牢牢抓住女兒牆才行。如果哪天，我想不開想尋短，絕對不敢選擇跳樓。我連爬上去的勇氣都沒有。

我從說漏嘴的實習護士得知，有人可以從高樓一躍而下，而且奇蹟似大難不死。

這個現代彼得潘，是我因憂鬱症住院時的病友。他是從別間醫院轉診過來的。他原先住在那間醫院的普通病房，有一天，突然他從樓上窗口往下跳。是一時興起想飛上天，還是下意識想要自殺？他沒說，旁人也無從得知。

精神科病房在六樓。但是這裡門窗深鎖而且加了鐵條，不用再擔心彼得潘，又想表演「小飛俠併發症」。有的病患家屬喜歡向旁人訴苦，但是彼得潘媽媽總是三緘其口，不想博得旁人的同情。然而憂心忡忡的表情，還是掛在她的臉上。

彼得潘天生就是一張娃娃臉，長得濃眉大眼，約小我一兩歲。

我們在彼此的身上，嗅到熟悉的味道。這種科學無法解釋的惺惺相惜，很自然的讓他和我的距離拉近。因為我們都是拒絕長大的小飛俠，渴望住在無憂無慮的童話盒子裡。只想永遠當個小孩，不想進入成人的世界。

彼得潘媽媽，見彼得潘常常來我的病床，坐在我旁邊發呆，希望我能夠多和他多聊聊。天知道我是泥菩薩過江，因為憂鬱纏身，我自己也很不愛講話。因而大部分的時間，我們兩個就像是兩尊佛像，一左一右，端坐在病床上一個下午。

●娃娃臉的後遺症？

彼得潘的病情比我嚴重許多。他有時候會出現意識不清，不記得剛剛所發生的事，連自己已經吃過午餐了，都會忘記而喊餓。彼得潘媽媽很擔心，他會變成不認得人，焦慮不安的神情溢於言表。我不是醫師，即便有心也是愛莫能助。

連醫師也不知道，彼得潘為何有跳樓的舉動，只能做醫學心理上的推測。問起彼得潘這件事，他好像記得又好像不記得。只是裂嘴傻笑。陽光從窗縫斜射進來，映照在彼得潘的臉上，燦爛而純真的笑容，儼然就是不問世事的懵懂小孩。

難道，這是天生娃娃臉的後遺症嗎？註定彼得潘的成長時間，赫然停住了。

可是就算彼得潘呆滯不動，地球也不會為任何一個人停止轉動，周遭的世界還是繼續在物換星移。有一天，彼得潘也會老，只是他不自覺罷了。

將來媽媽老了或是死了，那彼得潘該怎麼辦？這是彼得潘媽媽最放心不下的。可是彼得潘聽不進去。

當時的我，也覺得日子過一天算一天。大人的嘮叨只會讓人覺得厭煩。但是跟彼得潘比起來，我是幸還是不幸？我還會煩惱，他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渾然未覺生活壓力。他好像沒有明天，彷彿每一天就是生命的最後一天。

原名《錫鼓》的電影《拒絕長大的男孩》，在真實生活中也發生了。彼得潘沒有未來，除了吃飯和睡覺外，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坐著發呆，等著下一餐的到來。

●那天的天空很藍

彼得潘和我相繼出院後，我曾經去他家探訪過一次。

彼得潘媽媽乍見我到來，顯得很高興，忙進忙出準備吃的。因為現在沒人會來找彼得潘，他沒有朋友也沒有同學。彼得潘這個樣子，根本沒有辦法再繼續唸書。他自己不在乎，她卻很擔心。

彼得潘看到我時，本來也很開心，傻傻的憨笑。他看起來沒什麼變，話仍然不多，笑容還是很可愛。我們約好了，等會兒要騎摩托車出門去逛逛。可是就在片刻後，彼得潘突然又推翻了自己，不記得方才的約定。

彼得潘頻頻喊累，他要回房間睡覺。

我覺得莫可奈何，彼得潘媽媽更是失望。彼得潘的病情沒有進展，他不想再住醫院，很久沒有出家門一步，整天就待在家裡。都是彼得潘媽媽代替他去門診領藥。

離開彼得潘家前，我忍不住多嘴，問了我很知道的答案。

我心想，也許彼得潘的媽媽會知道原因。但是話說出口，我就後悔了。我真的不該問的，問到人家的傷心處。只是讓傷痛者更加傷痛。彼得潘媽媽閃爍其詞，即力否認彼得潘曾經跳樓。既然她不想談這件私事，外人也不便多問。

我步出樓下，騎車離去前，不禁抬頭仰望。隱隱約約，我看到樓上彼得潘的房間，窗口也加裝了鐵窗。小飛俠即使想飛，也飛不出去了。

再見了，彼得潘。此後，我沒有再見過他。

我還記得，那天的天空很藍，是個非常適合出遊兜風的日子。我能為他做的，只是送他一把陽光。可是彼得潘卻寧願屈身在狹小的閣樓，捨棄湛藍一片的豔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