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咖啡

江映瑤

咖啡沒有錯，都是牛奶惹的禍。偏偏我喝咖啡滿心期待的卻是牛奶，半杯濃郁香醇的誘人壞魔鬼，沖入半杯天使白的滑潤涼液，恰好達到我敏感怕燙的上顎黏膜所能承受之溫度；天使交纏著魔鬼的滋味，正是內在叛逆著道德，魔鬼突破了天使的呆膩，天使卻包容了魔鬼的虐胃刮舌，兩相擁舞由口腔一路挑逗進入了消化系統，滿滿足足地溫存在腸胃之中……啊——！低低的一聲舒嘆，化解了全部的禁忌與罪惡。

但是醫生皺著眉晃著頭，說這都是我的錯。Ｘ光片的科學驗證，讓我惱羞成怒低下了頭。「整個腹腔脹氣太嚴重，牛奶、豆漿等奶製品豆類製品都要避免才可以。」

啊？連想要委屈接受的替代品豆漿都不行？我的白色食物呵！起士、奶酪、優格、鮮奶油、冰淇淋、泡芙、波士頓派、香草夾心餅、鮮奶吐司……沒了這些食物，我的生活該怎麼過？我每天睜開眼的第一個幸福念頭，不正是一覺醒來重新得到的咖啡額度嗎？自從聽說咖啡會使得年紀大的女人骨質疏鬆，我就認份地遵守一天不超過三杯的配額，同時期待著試驗不同品牌牛奶和咖啡混搭而出的新奇口味……那麼此後，我將甦醒在沒有動力與期待的意識中了嗎？

於是我鼓勵自己，試著單獨會見那惡魔。在從前，只有牛奶喝多到令我開始厭膩時，才會故意喝它兩天的黑咖啡，洗一洗情感中的距離，給自己機會找回對天使的思念。如今一旦堂而皇之毫無抗拒地面對了魔鬼，少去了偷情的興奮，罪惡感竟然被扶正，才明白原來魔鬼沒有能力獨當一面，失去了天使的對立，也就失去魔鬼存在的樂趣。在悻悻然連喝兩天黑咖啡之後，就像娶了情婦卻開始在電話裡和下堂妻調情的男人一樣，我忽然明白，原來我對咖啡並不如我所宣稱般熱愛。當不停接獲朋友關心的讚許時，我才和朋友同樣驚訝地知道我戒咖啡的消息。雖然想辯駁，但故事太長，也就懶得從頭說起，只好無辜地被冠上懂得養生的新德行。

這就是我戒咖啡的經過。咖啡沒有錯，我和牛奶的恩怨也不期望它懂；把它戒除之後，更慚愧地發現興不起對它的思念，我這才了解，魔鬼竟只是天使用來嘲憫人性的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