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不應可畏

陳文茜

昨天中午，遲遲才從沈富雄口中得知白文正之死；這已是我一周來，第二個朋友之死。一位張叔明，一位白文正，同年55歲，皆以匆促方式告別人生。

人生求什麼？張叔明我報界的老友，一生求的是情義兩字；白文正一生求的是榮譽兩字，走到55歲，大環境要他們在情義、榮譽前低頭，兩人皆以被動或主動不同方式，前後撒手人生。

55歲，人生不算短，也不算長。叔明與白文正出道都很早，以至於我始終把他們誤當大哥看待，直至他們死亡那一刻，我才從媒體得知這兩位年紀不過五十五，只大我五個歲數。

三十來歲老成持重

二十五歲，當我人生還傻傻混跡江湖，荒唐事、勇敢事皆做盡的青春歲月，白文正是我花園新城的鄰居。如今推算起來，當時的他不過三十來歲，卻已老成持重，有個家，任職證券公司副總經理。白文正與我媽媽同事，後來更創業成了我母親寶來證券的老闆；二十五歲我的任性與他三十歲的發憤成熟，成了強烈的對比。

十多年後，我回台灣，再遇見白文正，他已是成功的證券企業家。印象中，他總是壓力過大，不過四十五歲已靠洗腎方式的洗血機保養身體。他天生著一張帶笑的臉，白手起家，應該沒什麼事難得倒他。1999年網路剛崛起，白文正著手投資電子下單，我還記得某日下午他對著我大談電子下單的前景，即使後來2001年網路泡沫化，白文正仍堅信他的投資判斷。挺過大幅衰退危機，四年後，寶來因此成台灣前三大券商，與中信辜家並列。一個父親早逝，只念了台北商專的窮業務員，二十年後竟有幸躋身與辜家金造打出的兒子齊名，等同身價，這是白文正的人生驚奇；是他一生一點一滴努力得來的成就，祖先沒有庇蔭，人生沒有僥倖。

人命只剩權力評估

媒體把他說成「包養」張俊彥的財團，白文正吞不下這口氣慨言羞辱；他真投海了，在屍體浮現前，還有媒體跟進引述坊間謠言，「是否偷渡到大陸？」、「詐死？」上海三○年代奇女子阮玲玉「人言可畏」的悲劇，七十年後竟由一位事業成功的男性替身演出。

而他這一死，政治評論者又熱中分析他的死是否影響考試院長投票？人的命在我們的社會沒有神聖，只剩權力評估，秤一秤，大總裁之死讓大總統馬英九的人事案是更難或更容易過關？

白文正走的這一天，我一直想著，一個人一生走過那麼多難關，為什麼在他生命的某一個點上竟選擇放棄？「人言」真的比「貧窮」更可畏嗎？從一個窮困孩子、業務員，到大總裁，白文正從澎湖跨海大橋躍下，決定以滔滔浪海捲走他的最後人生，換不回榮譽，這場死亡悲劇真正的結局，只見澎湖的海岸上，躺著白文正一具孤寂的屍體，深愛他的妻子家人呼喊不捨流淚陪伴。奉勸世人潮來潮去，海浪正如世人謠言，沒人抓得住它下一刻的流向，只能等待它慢慢退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