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對於故事的好奇心

重拾對於故事的好奇心

楊照

二○○四年美國總統大選，民主黨推出了麻州參議員凱瑞挑戰爭取連任的小布希。一開始，民主黨士氣如虹，理由無他，因為小布希四年執政，把自己搞進空前的麻煩大泥沼中。

「九一一事件」後，布希堅持要打伊拉克，甚至為了準備「第二次波灣戰爭」，讓在阿富汗的軍事行動虎頭蛇尾，根本沒有抓到「九一一」的元兇賓拉登。布希政府打伊拉克的理由是：伊拉克擁有「大型毀滅性武器」，而且跟賓拉登的蓋達組織勾勾搭搭，不推翻海珊政權的話，伊拉克可能將「大型毀滅性武器」交給恐怖份子，危害美國危害世界。

聯合國沒被美國的說法說服、除了英國以外的其他歐洲國家沒被美國的說法說服，布希還是一意孤行硬打了。伊拉克好打，真正難的在打下伊拉克之後的問題。美國控制了伊拉克，卻沒發現任何「大型毀滅性武器」。伊拉克動亂不止，正式戰爭結束後，美軍傷亡人數反而急遽增加。接著，又爆發了美軍在伊拉克「虐囚」的大醜聞。

這樣灰頭土臉的總統，能夠爭取連任？不容易吧！

然而，民主黨的樂觀氣氛，沒能維持多久。凱瑞在討論八百七十億美金巨額軍費撥款案時，講了一句：「事實上，（在國會中）我投贊成票之前，先投了反對票。」布希陣營抓住這句話，在媒體上大做廣告嘲笑凱瑞，將凱瑞刻畫成一個立場方便反覆的政客，而且明明原本支持伊拉克戰爭，卻又要裝清高說自己是反對的。

幾個星期內，凱瑞的領先優勢就沒了。後來終究輸掉了大選，讓布希堂皇邁入第二任。

幹得那麼爛的總統，怎麼贏得連任的？一部分靠眾多選民只看聳動標題，卻對標題後面的故事缺乏興趣，更缺乏對標題口號的「故事敏感」。凱瑞講那句話，其實是要總結一段有故事的過程，表明他看到八百多億軍費暗中藏了太多政商上下其手的錢，所以極力反對，然而共和黨運作讓這些花費全都綁在同一個法案裡，凱瑞又不能卡住必須送到伊拉克前線的補給，才無奈投下贊成票。

這背後有多少故事！軍費編了多少項目，牽涉多少廠商，中間多少密商多少暗盤，到了國會又有多少動員說服交易。贊成、反對，當然都是將這些複雜過程的高度壓縮簡化。

不幸的是，我們活在一個習慣領受高度壓縮簡化資訊的時代，往往只能草率依照這樣高度壓縮簡化的資訊來進行最重要、最要命的決定。做出來的決定，錯是當然，對是運氣。要減少壓縮簡化資訊產生的決策錯誤，一個辦法，最有效的辦法，是重拾故事好奇，養成對故事的興趣習慣，別輕易接受別人準備好的簡單結論，隨時多問一句：「這，該有個來龍去脈吧？這，後面的故事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