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的銀元

世界日報/小說世界
吳士煒
 
他猛然想起自家不是也有二、三枚清朝銀元嗎？會不會同拍賣會上的那枚銀元一樣？老李此刻正翻來覆去地仔細甄別著手裡的一枚銀元，神情極為專注。這塊幣值為一元錢的銀元，鑄造於清朝，在銀元的正面有一個圓圈，裡面依稀可辨「光緒元寶」四個大字，看樣子它是光緒年間的銀元，不知是由於年代久遠，還是什麼原因，這四個大字已經不很清晰，在銀元圓圈外，還刻有一圈小字，背面是由一圈洋文圍繞的蟠龍圖案，整個銀元，被一層髒垢覆蓋著，看上去黑呼呼的，早已失去白銀的特有光澤。
 
這三塊銀元是老李太太前幾年去大陸旅遊時帶回來的，也不知是在商埸中購買的還是從她父母家中拿來的，總之他都懶得問，瞥了一眼後隨手就把它們丟進了書桌的筆筒裡。
 
要說老李，雖然日子過得有些緊，但夫妻兩人勤儉持家恩恩愛愛倒也生活得美滿寧靜，特別是一雙兒女很爭氣陸續成家又立業的，這讓老李省心不少。
 
今天是星期六，太太去外州看女兒去了，老李在家中閒得無聊，就到朋友老王家去打牌，牌桌旁的一台電視機正播放著新聞。這兩天因老李太太不在，他的生活有點亂了套，在牌桌上也是恍恍惚惚的，思想集中不起來，手氣也不怎麼好，連續出錯了好幾次牌，上家張太太瞪他好幾次，他裝沒看見不時低頭看一眼錶，已經是晚上九點了，不行！等八圈一結束馬上回家，晚了萬一太太打電話回來，家裡沒人，那是有口也說不清了。
 
正當他胡思亂想時，突然從電視中飄來新聞主持人的這麼一段話：在台灣富士比的拍賣會上，一個神祕的買主，以一千萬新台幣買走了一枚清朝光緒年間的銀元。
 
老李聽了暗自一驚，一千萬約合三十多萬左右的美金呀！接著主持人又講：這枚光緒銀元當時是廣東省製造的。
 
後面因牌桌上稀里嘩啦的洗牌聲斷斷續續聽不太清楚了。什麼？一枚小小的銀元能賣這麼一大筆錢？真是天價！簡直不可想像，不知哪位仁兄發了這筆橫財，真是運氣來了擋也擋不住，哪一天這幸運之神降臨到我的頭上就……。
 
驀地靈光一閃，他猛然想起自家不是也有二、三枚清朝銀元嗎？會不會同拍賣會上的那枚銀元一樣？他依稀記得那枚銀元是太太從大陸帶回來的，好像也是光緒年間的，要知道太太的祖上可是官宦人家，如果這幾枚銀元出自她家，那極有可能是……。
 
他感覺心跳加快，臉也不由地漲得通紅，最好是……最好……那我可……三枚哪……共值一百萬美金！這可是筆大數目……住的房子該換了，車子開了十年也早該淘汰了。
 
「喂！說你呢，發什麼呆呀？該你出牌了！」對面的老王邊拍桌子邊大聲衝他喊著，他嚇了一跳，思路一下子回到牌桌上，看也沒看隨便地抽了張牌丟出去應付了一下。稍稍穩住了神但牌是打不下去了，他必須馬上回家。
 
總算熬到牌局結束，三家贏就他一家獨輸，此刻的他也不像往常那樣為付帳好一陣心疼，而是瀟灑地一揮手將帳結清，轉身又謝絕了老張邀他留下來吃點心，急急地告辭回家，臨出門時只聽見老王在背後對張太太講：「老李今天怎麼了？怪怪的，會不會精神有毛病呀。」
 
哼！你才有病呢，他想也許要不了多久，站在你們的面前就是一位百萬富翁，到那時看你們一個個……。一陣竊喜，他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關好了門窗，不知是太激動還是什麼原因，他一時想不起放在哪裡，翻箱倒櫃地忙活了好一陣，才在筆筒裡找出這幾枚銀元。的確，雖然因年久，有些地方磨損得幾乎沒了圖案，但仍不失做工精湛，整個銀元色澤潤白柔和，擦去汙鏽後，有很強的光澤。
 
接著他小心翼翼地用兩個指尖輕輕捏住銀元的中央，用另一枚銀元撞擊，發出的聲音純正婉轉、柔和，感覺沉穩。在手裡輪著掂掂其分量，好像都差不多。他似乎能夠確定這些銀元確為古錢，而且是光緒年間製造的，看到這裡，他似乎離一百萬美元又靠近了一步，心中十分得意，下午在牌局上的不愉快早就忘光了。
 
他特地找了塊自己平時喜歡的白手帕將銀元包好，又為自己泡了一杯茶慢慢地品著，怎麼今天的茶也覺得特別香。正愜意之時，他突然想到在播放那條新聞時，還提到這枚銀元是由廣東省製造的，他趕忙又拿出了銀元，他知道對古玩而言，一個字一個痕跡都不能差，否則差之分毫就會失之千里，他把銀元湊近燈光下，又特地找出了放大鏡更為仔細地辨認著。只見在光緒元寶的外圈自右向左明顯地寫著：廣東省造。
 
接下來的日子，他彷彿生活在夢中似的，堅持十餘年的早鍛練也停下來了，人變得有點神經質，腦子裡全是銀元的影子。據太太回憶說，這幾塊銀元確是從父親書屋裡拿的，當時覺得古色古香的，就隨手拿了來。
 
是呵，他想她的先祖在清朝曾做到二品大員，相當於現在的國務院副總理，有這些銀元也屬正常。他現在已能肯定這是幾塊貨真價實的古銀元，而且很可能出於宮中。正當千頭萬緒地想著下一步怎麼出手這幾塊銀元，這幾枚銀元猶如石子掉在湖面上，打破了老李家平靜的生活，掀起了一陣陣的波浪。平時一年見不到二次面的兒子、女兒，現在可好了，幾乎每個周末，開二、三個小時的車，往家趕，不但自己來，還分別帶了一雙兒女，平時冷冷清清的家一下熱鬧起來，周末老李擠得只能睡地鋪，他心知肚明，她們都是衝著這幾枚銀元而來的。
 
那天晚飯後，全家圍繞著飯桌而坐，在桌子中間放著那三枚銀元，每個人都瞪大眼盯著它們，銀元在燈光照射下的閃發出銀色的耀眼光芒。
 
靜靜的，沒有一個人講話，其實每個人肚子裡都有一把小算盤，只是誰都不願意先開口，老李感到氣氛是那麼沉悶，沉悶的氣氛和混沌的空氣，使人感到有點窒息。
 
「Jack是你們李家唯一孫子，他是李家一脈單傳，將來他要上名牌大學，花費不少，總得留給他多點錢。」講話的是Linda，她是老李的兒媳，是典型的ABC（美國出生的華裔）。剛才她抱著才一歲多的兒子用不太流利的國語在講，平時她可是十足洋派，見人愛理不理的，同兒子結婚二年多，老李夫婦同她真是難得見面，過年過節能打個電話來已經是阿彌陀佛了，他們見面不會超過十次。以往老李太太一直嘀咕，這樣下去，我都要忘記她長得什麼模樣了，即使迎面走來，我也恐怕認不出她來，而最近卻三天兩頭往這裡跑。
 
「都什麼年代了，還分什麼兒子、女兒，都是李家的子孫，應一視同仁，少講什麼一脈單傳、傳宗接代的這種老骨董的話，現在講這種話，別給人家笑掉大牙。」女兒平時同Linda相處就不甚融洽，一開口就火藥味十足。
 
Linda正要接口講話，只見老李太太揮揮手講道：
 
「什麼兒子、女兒的，現在我還活著，還輪不到你們話三道四的，這幾枚銀元是我父親留給我的，我說了算，我自有主張，你們誰也別想打它的主意。」老李太太講完後，狠狠瞪了老李一眼。她心裡可清楚得很，男人有錢就會變壞，這麼一大筆錢如在他手裡，什麼包二奶、養小秘等，都可能發生。說不定還會鬧出什麼更大的事情來。她太了解男人了，更了解老李，可千萬不能讓他掌握這筆錢。
 
老李聽他太太一講，可真是嚇了一大跳，平時家中大小事都是他在作主，而性格很內向的太太從不過問，今天怎麼這麼反常地講出這番話來，她似乎變得那麼陌生，他靜靜地坐著，沒有講一句話，只是對她仔細看了兩眼。
 
老李太太一講完，室內鴉雀無聲，每個人的表情及想法都不一樣，但兩眼都盯著三枚小小的銀元，老李似乎覺得銀元發出那銀白色的光芒突然變得那麼明亮、那麼耀眼，它好像把每個人的內心都照得雪亮雪亮的。
 
一埸家庭會議就這樣不歡而散。
 
接下來是想什麼辦法把這幾塊銀元出手，最好的辦法是直接去台灣找「富士比」進行拍賣，講得容易做起來風險不少。一是怎麼帶進去，要知道這可是百餘萬美金呀，進關時你登記申報吧，弄得人人皆知，東西還沒有出手，那些黑道大哥可能會盯上你，弄不好把命都賠進去，如不申報萬一查到了，弄不好得充公，即使給你順利帶進去了，一旦出不了手，那要帶出來可就麻煩了。
 
為了這件事，他一直在苦思苦想，弄得睡不好、吃飯也沒胃口，後來女兒出了個主意，為了保險起見，你可以用掃描機，把這枚銀元掃描成照片，然後照片用電腦傳到台灣「富士比」網站，請他們鑑定估價。對呀這可是個好辦法，既安全又省時。
 
照片已傳過去三天，他每天都打開電腦檢查電子信件，看一下財神爺是否來敲我家大門。直到過了一星期，他才收到一封從富士比傳來的電子郵件，上面這樣寫：傳來照片中的銀元，是清朝光緒年間由廣東省製造，現市值為美金三十元。
 
不對，肯定搞錯了，在金額上漏掉了一個萬字，應該是三十萬而不是三十元，他馬上又發了個電子郵件，指出金額的錯誤，又把那天電視中看到關於拍賣的新聞告訴了他們。這次挺快地隔天就有回信，信中講到上個月他們是曾拍賣過一枚清朝光緒元寶的銀元，金額高達三十萬美金，但你的銀元只值三十塊美元，後面又附了一段文字，是關於光緒元寶銀元的資料，看完這段文字，老李像個洩了氣的皮球，癱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動彈。
 
文字中道：光緒年間朝廷委託兩廣總督張之洞製造全國通用的錢幣——光緒元寶，當時張之洞就向英國製造商購買製幣機器，並聘請當時英國工匠設計銀元。當張之洞拿了製造出的幾枚樣品銀元，去見光緒皇時，光緒及朝廷大員細看了樣品，十分不滿，很震怒，因為銀元的正面是刻著「光緒元寶」，而一長條洋文包圍著光緒元寶四個大字，這意味著大清國被洋夷包圍著，意味著大清皇帝給洋人包圍著，這對大清國國運昌盛十分不利。因此皇帝下令改變圖案，最後銀元改成了像老李的那幾枚一樣，正面是光緒元寶，正上面是廣東省造，而背面中央是蟠龍，四周一圈是洋文。也就是，把洋文放在背面的版本，成為當時成千成萬的流通貨幣。而當初製成的錯誤樣品，製版當時就銷毀了，那些樣品如今世上僅只有幾枚，成了孤品，價值高達三十萬美元。
 
兩星期後，老李又向老王家走去，今天上午老王打電話給他講明三缺一，務必準時到達，他根本沒有心情再上牌桌，但多年老友盛情難卻。他一面走一面想，自從發生了這件事，他同太太之間似乎有了一堵無形的牆，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但有些發生的事情是不可能逆轉的，有些失去的東西也許永遠也找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