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陰陽界的人

世界日報
張至璋
 
這篇故事，不幸要從可怕的事件說起。
 
去年四月，美國維省理工學院一名瘋了的學生，身懷兩把大口徑手槍，衝進教室，殺死三十三人後自殺。一九九六年五月，澳洲塔斯曼尼亞島一名金髮青年持半自動步槍，藏在自己的車子裡，瞄準從遊覽車下來的觀光客，像打靶一樣，一槍一命，殺死三十五人，打破和平時期單獨一次非法槍殺人數最多的紀錄。
 
慘案過後澳洲立法實施槍枝管制，由全民買單。那一年我的汽車每加次油，都被隨油附徵槍枝收購費。反觀美國，完全兩樣，在擁槍協會壓力下，布希宣布不改變私人擁槍現況。金像獎影帝卻爾登希斯頓，在群眾面前高舉來福槍，大聲疾呼，「誰也不准從我手裡奪走槍！」新聞說，美國家庭擁有的槍枝數量，超過全國三億人口。
 
人類發明槍後的最大改進，是在槍管裡刻畫螺旋形來福線，使子彈射出後旋轉前進，不偏離直線，且增加速度。使用最廣的來福槍，是美國溫徹斯特（Winchester）來福槍，自西部開拓時代奮戰印地安人，到南北戰爭，乃至世界大戰，可說打遍天下無敵手。其中一八七三年的溫徹斯特，更被譽為美國「贏取西部的槍」（The gun that won the west），好萊塢很多明星在電影中耍弄過。溫徹斯特來福槍雖然對改良武器貢獻大，但是槍下冤魂也多，孤魂遍野。
 
太太祖麗和我參觀溫徹斯特槍枝博物館時，和多半遊客一樣，一進門就轉移了目標，忘了目的是看槍，滿腦子被一名「老太太」給盤據！「溫徹斯特槍枝博物館」的名聲遠不及「溫徹斯特神祕屋」響亮，就是因為老太太的怪異行徑，以及她的詭譎鬼屋。
 
溫徹斯特夫人奇人奇事
 
一八四○年，康乃狄克州一名富有的馬車製造商誕生了寶貝女兒莎拉洛克伍。莎拉受父母寵愛，進最好學校，彈得一手好鋼琴，還會說四國語言。一八六二年，莎拉嫁給溫徹斯特來福槍創造人的兒子，威廉維特溫徹斯特。起初小倆口幸福無比，沒想到唯一的女兒誕生後，原因不明夭折，溫徹斯特夫人得了嚴重的憂鬱症。幾年後，丈夫也因怪病而逝，溫徹斯特夫人走訪靈魂治療師，波士頓的一個靈媒。
 
靈媒告訴她，她一生註定受到溫徹斯特來福槍下死亡的鬼魂報復，有印地安人，也有陣亡士兵。唯一的辦法是遠避他鄉，儘量蓋個豪華大住宅，取悅追蹤而至的鬼魂，使他們安身。

溫徹斯特夫人奉行不渝，好在有的是錢。她從東岸搬到西岸，在北加州山谷地，購買一百多英畝的葡萄園，一幢八個睡房的大廈，僱用大批建築商和木工，修飾擴建。工程敲敲打打了近四十年沒停過，到一九二二年溫徹斯特夫人去世時，已經變成一百六十個房間，連鎖糾纏成一堆非常詭譎的大廈群。例如：
 
為什麼一百六十個房間卻有兩千扇門，一萬個窗戶？因為許多門是假的，為了防止鬼魂捉到溫徹斯特夫人，使她能從容逃脫。
 
七樓建築何需四十七個樓梯間？因為有的樓梯上上下下會回到原點，難找到出口。
 
即使建築龐大，為何需要四十年才建成？答案是，溫徹斯特夫人深信，敲敲打打的噪音會驅趕鬼魂離開。
 
整個大廈群只有三面鏡子，傭人要自備隨身鏡子使用，因為鬼魂見到鏡子會現原形。亮光照出陰影，也會使鬼魂現形。因此屋子裡光線柔和陰暗，人們來到這兒，背後沒有明顯的陰影。
 
溫徹斯特夫人的財產龐大得難以估計。一八八一年，她繼承了丈夫數百萬元現金和大筆溫徹斯特武器公司股份。婆婆去世後，她的股份增加到百分之五十，幾乎全球來福槍的一半盈利都給了她。溫徹斯特夫人常捐獻慈善，卻行事低調。她的管家薪資加倍，別人每天一元半，她家每天三元。她出門總是戴著深色面紗，從不攝影或立畫像，也不接受訪問。溫徹斯特夫人去世後只有一張照片傳出來，是園丁躲在樹叢後，等馬車經過時偷拍的。模糊的照片中，溫徹斯特夫人穿著絨毛大斗篷，安詳地坐在高馬車上，嬌小的身材，圓圓的小臉，看不出來被鬼魂嚇了一輩子。
 
溫徹斯特夫人雖然怕鬼，但是對人非常精明。有個姪子從紐約來看望她，溫徹斯特夫人知道來意。這姪子下火車時遇到個僕人，手中托著銀盤，盤裡放了張支票。姪子羞愧地拿了支票，搭車返回紐約。
 
姪子如果知道老羅斯福總統的遭遇，就不會羞愧了。老羅斯福是個溫徹斯特槍迷，有次來到附近的鎮，派人送口信給溫徹斯特夫人，定時去看望她。當天老羅斯福放下總統之尊，下車自己上台階敲門，很久沒人應門，一名不認識他的園丁說，溫徹斯特夫人不喜歡走正門，叫他繞過小徑走後門。老羅斯福總統想了想，回到車上離開了。
 
溫徹斯特神祕屋
 
祖麗和我前往溫徹斯特神祕屋那天，碰上個陰雨晦暗的日子。神祕屋導覽小姐向大夥約法三章，不可離群自己走，過去有人脫隊，結果繞了兩個鐘頭出不來。我們從邊門進入，門廳有好幾扇關著的單扇門，都是上好木材，鏤著花紋。小姐要我們隨便打開扇門，有人照做，結果扭開門是堵磚牆。我也扭開身邊的門，也是一垛牆。想起小時母親說的，單獨走夜路需防「鬼打牆」，會無緣無故在原地打轉，出不去。現在想想，如果是住這片大廈群，晚上開門可是會撞到人設的牆。
 
我們進入一間金碧輝煌，用昂貴的桃花心木，白楊木和黑檀木妝點的大舞廳，天花板懸著水晶吊燈，牆上是紅色襯底的金花織錦。大廳裝飾費高達九千元，當時蓋棟普通民宅只要一千元。大廳空盪，沒有桌椅，卻有座大管風琴。溫徹斯特夫人從來沒在這兒宴過賓客，可是卻常在晚間換穿晚禮服，獨自進來彈琴。其實她是在「宴客」，還在彈琴「娛客」，她認為這樣才能不使「客人」對她下手。大家邊聽這故事，邊毛骨悚然起來。
 
我們又被一扇門給戲弄了。推開那扇門不是牆，是另一個房間，可是推門不能急，因為下半扇門是假的，固定不動，若急著推門出去，兩腿會被絆住，翻身摔過去。這樣設計，難道認為鬼也會摔跟斗嗎？樓上還有扇門更捉弄人，門外是斜頂屋瓦，下面是院子。這扇門鎖著，不讓遊客試開，不用說，是怕遊客摔出樓外，平添冤魂。
 
蓋了幾十年房子，溫徹斯特夫人很懂設計技巧。大廈群的屋頂有許多大天窗，不只為了光線，也為使溫徹斯特夫人可以居高臨下，隨時觀察傭人行動。當然必要時，也可以窺伺別的「東西」的行動。
 
大廈傭人使用的浴廁，全用透明玻璃門，大家沒有隱私。這些浴廁的門鎖，只能從外面鎖上！多年來，美國的溫宅和溫夫人研究專家，百思不得其解。溫徹斯特夫人的傭人都很忠心，口風很緊，不評論主人，可是她們也都迷信很深。
 
廚房牆上有一排排小圓孔，溫徹斯特夫人在臥房扳個鈕，廚房的相關圓孔就會張開，告訴傭人她在樓上哪一間。如果想叫傭人上來，就扳另一個鈕。沒兒沒女獨居的溫徹斯特夫人，不與外人來往，但是住在這棟大建築裡並沒閒著，除了不斷設計房屋和監工外，每一兩天就要換一間臥房。當年靈媒警告她，不能在同一間房連續睡三晚，否則會被鬼魂找到，於是她就常年換臥房睡。這樣不斷與鬼魂捉迷藏，也是她要設計通廚房按鈕的原因，否則等到傭人找到她在哪間臥房時，端上來的早餐不但涼了，可能也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了。
 
溫徹斯特夫人八十二歲去世，大廈群裡的家具、壁畫、珠寶、書籍等，都給了姪女瑪莉安馬瑞奧特（Marian Marriott）。瑪莉安僱了六輛卡車，不停裝運了六個星期，才搬走所有物品。至於這座耗時四十年，耗資五百五十萬元蓋的大廈群，以及龐大的山谷地，溫徹斯特夫人捐給了地方政府。一九七四年大廈被評定為國家級歷史古物，一九九六年被認定為聖荷西歷史地標。不過溫徹斯特夫人最嘉惠社會的，是她捐獻的康州溫徹斯特肺結核診療院。發明炸藥的諾貝爾，後悔炸藥害人而設立和平獎，來福槍致富的溫徹斯特夫人，卻沒想到設立獎，令有些人遺憾。
 
人們關切她生前的保險箱裡存放什麼。律師當眾打開，裡面沒有值錢東西，只有釣魚線、襪子，幾張有關女兒和丈夫去世消息的剪報，以及一撮顯然是她女兒的嬰兒頭髮。溫徹斯特夫人的遺體，遵照遺囑，運回康乃狄克州，與丈夫葬在一起，遠離她在加州住了大半生的可怕鬼屋。
 
後記
 
回到澳洲，我檢看帶回來的資料，發現一篇一九二八年《美國週刊》的報導，對這個活在陰陽界的人，有以下的描述，當時溫徹斯特夫人已去世六年：
 
「……溫徹斯特夫人奔向祈神室，覺得身後的印地安鬼魂，因為怕祈神室而不敢接近。她快速穿越一間間屋子和廳堂，突然按個鈕，一扇門板翻轉過來，她很快閃入，鬼魂仍在追趕，她打開一扇窗子爬出去，鑽進樓梯間，迅速下到一樓，正確打開一扇門，從另一個樓梯間再奔向樓上，回到臥房。溫徹斯特夫人覺得，曲曲拐拐，上上下下的樓梯，使鬼魂害怕，怕被陷在裡面………」
 
可是偏偏溫徹斯特夫人晚年得了痛苦的關節炎，可以想見，這時她因為行動不便，會多害怕。然而這也是遊客納悶，為什麼有些樓梯間的樓梯，每階只有兩英寸高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