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問 (陳雨航)

人間問
 
陳雨航
 
十幾年前吧，我們幾個朋友正在學一種語文。學語文一般會從簡單的日常會話開始，我們的語文老師也不例外，她常常問我們一些簡單的、基本的問題。

可是有過這樣經驗的朋友一定會同意，基本問題往往是很難回答的，就像給一個具體或抽象的概念下一個定義一樣。

語文老師的問題，在字面上很簡單，譬如：

「你每天工作幾小時？」

「你家離公司有多遠呢？」

這些是日常生活常發生而習焉不察的事，於是我們開始想這件我們從來不想或是沒有很認真計算過的事。每天工作到底幾小時？下了班還在想算不算？家裏離公司是一班車就到了或者30分鐘，可30分鐘是時間而不是距離？到底多遠？是兩公里，還是三公里以上？……

還有更「深」一點的問題：

「你關心你的家人嗎？」

「你的孩子會偏食嗎？」

「你見過你孩子的老師嗎？」

略一思考，我們就回答了，滿理所當然的。但是這使我開始心虛起來，事實到底真的像我的回答那樣嗎？家人對我沒有怨懟嗎？我真的了解我的孩子嗎？他們已經長大了，會不會在什麼場合也抽煙呢？而孩子的老師，我見過哪一個？怎麼沒有一個臉龐浮上我的腦海？……

還有這樣的問句：

「你對未來有什麼打算？」

「你是個冷漠的人嗎？」

「你常常大笑嗎？」

這個連回答都很難了，要想更多一點的時間。

我們幾個同學都是多年的朋友了，很多時候一個人在思考答案的時候，另外的人還會用打趣或揶揄的語調替他回答，但有的問題的答案，彼此間也會感到驚訝──「我應該知道的，為什麼不知道呢？」或者「我以為是這樣，竟然是那樣。」

有時候，我們不好意思或不願照實回答，就按照我們「想要」的答案回答，通常就在同學明瞭就裏的笑聲中附加一句：「造句而已。」

偶爾會有一類問題是我們過去常想的，但已多時不復相遇了：

「年輕的時候你是怎樣的人呢？」

「你過去的想法改變了嗎？」

大哉問。足以讓我們沉吟許久了。

老師是個認真而有點急性的人，看我們這般模樣，會追著問：「喂，有這樣難嗎？」

她恐怕不知道這已經不只是語言上的問題了。

比我年輕許多的老師恐怕更沒想到她這個老學生在下課後還會繼續思索她提出來的問題──用中文思索，一再的，甚至在中夜失眠。

真難回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