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走不進私大的校園

民主，走不進私大的校園
賀德芬
 
在號稱自由民主的台灣，真令人想不到還有一大塊彷彿軍閥割據，或是像喬治。歐威爾的「1984」的黑森林地帶
 
1987年，我在台大組織「教授聯誼會」，主張校園自主，教授治校。從此，掀開了大學教育改革的序幕。 1989年，再組大學教育改革促進會，經過了八年的奮鬥， 大學法終於修訂完成， 明確標舉「 學術自由、大學自治」的最高原則。這其間，大學校長經由台大校務會議確定由校園自行民選產生，軍訓課改為選修。
 
大學，形式上獲得了自治權。
 
當時， 學改會編寫了一本書：「大學之再生」，痛陳政治、軍事干預學術的不是，期待民主化為大學帶來新生，大學教育從此可以像大學法上所說的：研究學術， 培育人才、提升文化，服務社會，促進國家的發展。
 
雖然開創伊始， 跌跌撞撞，頗多瑕疵，也被少數人打著民主的旗幟，圖謀自己的權勢。但到今天，終究沒有人會否認校園民主的價值，漸漸的， 成為理所當然的制度。
 
只是，萬萬沒想到，當時意氣風發的民主之戰，竟然只適用在為數較少的國立大學之中，人口在兩倍以上的私大校園，卻仍是一大叢民主的黑森林地帶。
 
董事會：朕即天下
 
台灣的私大，除了幾家老牌的學校，如東海、輔仁等以外，不是由家族， 就是家族掌控的財團所捐資興建，由捐助人指定組成的董事會總其成， 負責學校的學術、行政、財務等等一切事項。通常， 捐助人都會擔任董事長。
 
政府基於舊思維，將興學看待成是善舉，多所鼓勵，譬如，土地、設備減免稅及大量的經費補助。但也知道向來私校都被當成家產，以企業化方式經營， 所以，也給了一點限制。那就是：私校的董事會，依私校法規定，七至二十一人，其中有配偶及三親等內血親、姻親關係者，不得超過三分之一。 以及，應有三分之一曾從事教育研究， 或同級或較高級教育工作，具有相當經驗者這兩項。不過，這兩項限制， 有點像影星成龍說的，真是國際笑話。
 
財團家族，親友如雲，3/1屬三親等以內，其餘，悉聽尊便。所以多的是丈夫是董事長，妻子是特助，姪兒女是校長的學校。即使沒有任何親屬的，也要有嫡系的徒弟進駐控管，才能放心。甚至逾越體制，狐假虎威，橫行校園的，亦所在多有。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有心當家產來經營，什麼辦法不會有？
 
至於教育人士的門檻，自從大學氾濫成災以後，教授已多如過江之鯽，何況，做過教育工作， 就有教育理想啦？實在是有些自欺欺人。
 
結論是， 董事會成員絕不可能有不同意見者， 我們都是一家人，利益共同體。如果有外人， 那一定是有權有勢能為私校關說，或擋麻煩的，譬如立委（按理，立委有間接監督私校的關係，是不能當私校董事的，尤其是文化教育委員會的立委）。
 
董事會作些什麼呢？
 
包山包海，董事會是什麼事都可以做的。在學改會的時代，曾聽 劉源俊 教授說起， 私校的問題都在董事會。當時，完全沒體會，現在，身歷其境，始知其言不虛， 一針見血。
 
董事會所有的意志，透過聘任的校長， 一以貫之。
 
校長：董事會的CEO，校園中的土皇帝
 
校長的選聘，由董事會全權決定。公立學校的普選、遴選或甄選，在私校，可選擇性行使，或只剩個形式。甚至，不需要徵詢一下校內的意見，或考慮此人的品格、能力及人和問題，只要符合董事會的利益就行。
 
稍有教育理想的董事會， 可能還會找一個有聲望、有學養的來主持。不過，一般還是會找自己人，或找當過官、有關係的，至少容易打通關節。至於只想賺錢的，找會算計，學管理、夠刻薄的就好。
 
一旦被選聘為校長， 唯一要承歡的只有董事會，也只有董事會具有解聘校長的權力。所以， 董事會不必干預校務，自有校長為之貫徹初衷。
 
南華大學的校長，嗤鼻什麼「教授治校」？而意氣風發的大言，「校長治校」的時代來臨也！
 
事實果真如此！校園內，除了校長唯我獨尊之外，其他人， 不是唯唯諾諾，為其所用，就是噤若寒蟬，明哲保身。校長更可以大膽任用親信、學生成為禁衛軍，充斥在各種會議中，捍衛他的統治權力。
 
除了行政人員，全要聽命於校長外，那倒也於法相符，校長本來就該是行政體系的領導人嘛。至於學術體系，院長、所長、系主任也一併由校長指定。現實狀況是， 每系所現聘專任教員，原則上不超過三名，所以也只有大家輪著做。唯一的條件， 是要能俯承上意（校長之意），否則，飯碗都可能不保，還當什麼學官。難堪的是，某些具特殊人格的校長，仗恃權力在握，總把所有員工都看成仰賴他吃飯活口的長工，呼之則來， 揮之即去，毫無尊重禮遇。更毫不珍惜愛顧。
 
各種會議：玩弄形式
 
由於民主的概念已經規範化，會議的形式，成為私校奉為圭臬的儀式。從校務會議以降，法令有提到的會議一個不缺。只有兩個人的研究所，可以設立所業務會議、教師評審委員會、課程委員會等等。玩弄形式，達於極致。
 
教職員間還有各種委員會，譬如膳食監督委員會，以與會的會計主任說了算數；教職員工福利互助委員會， 以人事主任的意見為決議；採購委員會，教師代表，完全是門外漢， 只有背書的功能，哪有置喙的餘地。
 
凡是由校長主持的會議，當然由校長一手操控議程和議題。
 
南華大學為了應付評鑑， 說是要提高教學品質，校長提了一個「南華大學教學現場教室觀察施行辦法」到教務會議。據參加會議的社科院各系所主管一致表示，當場都極力反對， 幾乎無一人贊成，但校長執意通過，便成了定案。
 
我為此，特在院教評會中提出討論，經大家同意向下次教務會議提案，請求撤銷此一既傷學術尊嚴，現實上又不可行的辦法。
 
這是一項向教務會議提出的議案，教務長當成公文批示下來了。還先請示了校長，當然，結果可想而知。只是，甭說在會議上平等發言，理性溝通，民主議決。難道， 連提案權都被剝奪了嗎？
 
教職工生：高壓下的弱勢者

在如此專權的統治下，教職員工有因此得寵，分享些利益者，自然結合成生命共同體。大多數則敢怒不敢言，在工作的壓力下，自動繳械、成了順民。最可憐的只有學生！
 
學生在高壓的社群裡，學習到的是虛矯、偽善、自利、疏離。現代社會的核心價值、自由、平等、博愛與他們是無緣的，他們更沒有機會在校園中演練民主的生活。連自己的權益都不知如何保障的未來棟梁，還能怎麼期待將來他們做為中流砥柱，實踐社會的公平正義。
 
修私校法：增強私校的公共性
 
大學氾濫成災後，過時的法律都該檢討修正了。私校法不能再縱容把私立學校當成家產，以營利為經營策略。董事會本應負責籌措基金，不停挹注，否則，校長就該擔負重大的募款責任。評鑑時，應將募款成績列為指標，而非只稱讚財務結構健全， 卻不過問是怎麼剝削學生而來的。
 
其次， 私校董事會應為學校教員設定當然名額，由校內不擔任行政職務的資深教授，以民主的方式出任，代表校務意見，可使讓董事會和校務連結，瞭解校內的實際狀況，並能參與決策。
 
第三，校長的選任，即使不能如公立學校， 遴選產生，但至少要建立諮詢校內同仁意見的機制。若只偏聽少數親信報喜不報憂的錯誤資訊，由董事會獨斷任免，讓校長肆無忌憚的瞞上欺下，學校怎麼可能辦得好？
 
第四、評鑑基準需要合理、合宜。學生基本權益應列為第一重要的項目，若連基本設施都缺乏，卻還被評比為優良，不是其他學校更爛，就是評鑑白目。這正是高等教育一昧追求卓越，忘卻了平凡眾生，才是社會中堅的盲點。 再則，區分各校不同的特質、方向和目標，定位不同的等級，給予不同的標準，那就是更擴大為高教本質的檢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