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氣

彭蕙仙
 
什麼東西都往上漲了，他們的關係 … 卻有往下走的趨勢。
 
跟他在一起，最大的痛苦就是他非常小氣，好吧，不要說小氣好了，他非常節省。
 
每一塊錢他都算得謹慎：「我們是準備要結婚的，要為以後多打算──」這是他最喜歡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剛聽這話，心裡還蠻受用的，畢竟，對她來說，這意味著他對兩人的關係的確是有長遠的想法，聽多了、久了，漸漸麻木，特別是，難道為了還看不見的「將來」，就要無止境地犧牲「現在」的生活品質嗎？
 
關於結婚這檔事，她實在不知道他是說真的還是虛應故事而已？兩人都認識五年了，「要結婚 … 少花錢」，這樣的話，她至少也聽了三年多了，可他從頭到尾，他就只有這一句，接下來，沒有了！她問他，你整天說要準備結婚，要我這個錢不能花、那個錢要省著點，那你的計畫到底是什麼？
 
「妳呢？妳對我們兩結婚的事，有什麼想法？」他反問。
 
這一問，其實還真是問出了她心裡的疑點：我真的很想跟這個人結婚嗎？有時想想，是有點毛毛的。
 
還沒有結婚呢，他就已經東管西管，不要說錢的事，他根本已經插手她的理財計畫，旁的事，他一樣意見一大堆，像前年她打算辭去工作，跟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合組一個工作室，專門接政府的標案，他就大聲反對：「接案多沒保障，沒接到怎麼辦？」
 
她一直跟他解釋，現在各地政府愛辦活動，這個祭、那個節的，「案子真的多得不得了。」而且團隊裡有人在媒體工作，消息靈通得很，一年接個二、三件，不成問題的；完全沒有行情概念的他回說：「一年接三個案子就夠養活了你們工作室的四個人了嗎？」他根本不知道，一個標案幾萬，幾十萬的執行費都有，「自己接案比在現在的工作，只會好不會差，」她講得舌乾唇燥也沒有用，「我們就快結婚了，要成個家不容易，」他又搬出他的成家論：「經濟要穩一點。」結論是，妳不要給我亂換工作。
 
有時她不真懂自己。換工作關他什麼事？為什麼就非要他同意不可？又沒要他養，也沒要他供著，她自己經濟完全獨立，為什麼做不了決定？更何況，關於她工作的產業特性，他根本一點概念也沒有 … 自己是怎麼了？難道女人一進入愛情就變呆變笨了嗎？
 
總之，後來她還是沒有辭掉工作，合組工作室的事，她沒參與；雖然好友說，接到案子可以私下邀她參一腳，不過她也是很小心，因為她的公司其實也差不多在做類似的事，最好別讓老闆有任何機會知道她在外面「阿魯」。
 
結婚， OK ，一切為結婚。
 
他雖然不能干涉她的收入，但「規定」她一個月一定要存多少錢，而且早就幫她買好定時定額的基金，從一開始的每個月五千到現在是一萬五千元，直接從薪水帳戶扣款，「妳以後會感激我的，」他說：「妳的朋友裡，妳的身價肯定是最高的，」他很得意：「沒有幾個女人的男朋友像我這麼有遠見的啦──」
 
他的話，其實沒錯，眼看一堆人變成卡奴，啃老族，她的確慶幸身邊有這麼個「勤管嚴教」、為錢把關的男朋友，只是 … 唉，他也未免太嚴格了，嚴格到，她覺得一點生活樂趣都沒有，不逛街、不買名牌，這還罷了，但兩人在一起這麼多年，幾乎從不吃像個樣子的料理，「浪費那些錢幹嘛──」
 
「我家牛排」他都嫌貴，「我們是黑白切一族。」五年來，海帶豆乾都可以堆成山了，「你不煩，我還擔心營養失衡呢。」電影嘛也不用多看，第四台什麼都有；跟他約會，真的無趣，可是他說：「錢就是要這樣才存得下來，看到這個想買、看到那個要吃，三百、五百，一下子就不見了 … 」
 
她卻覺得兩人好像一直在為著一個根本不可能到達的目標在盲目前進，有時覺得彷彿就快到了，沒想到，「唰！」的一下，目標又前移了，「到底要存到多少錢，你才會覺得夠了、可以結婚了？」這個問題早就該問了，現在提出，卻也還是得不到一個明確的答案，「有個房子再說吧──」房子，什麼樣的房子呢？五百萬可以住人，三千萬也不過就是塞他們兩個人，他的底線究竟在哪裡？
 
說實在的，相識愈深，她倒也是愈是沒有那個「勇氣」去想像，有朝一日，真的要跟這個人過一輩子嗎？也許存夠一千萬、買了棟房子、年齡到了、大家催了 … 他會認真考慮結婚的事，但是，然後呢？是不是他又會給個新的指令，然後兩個人再埋頭苦幹十年、八年，照樣不見天日地活著？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思呢？等到他們終於敢抬起來、怡然過日子時，只怕人生已行過大半了 ….
 
最近新聞一直報導說物價上揚，剛剛他打電話來說，晚上想討論一下看生活費要不要再調整，想到他可能的疲勞轟炸 … 她的頭皮開始發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