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雪時晴

我見我思：快雪時晴
 
陳浩

張愛玲說她寫「傾城之戀」的背景是取材「柏舟」一詩，末句是「心之憂矣，如匪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她說：「堆在盆邊的髒衣服的氣味，恐怕不是男性讀者們所能領略的罷？那種雜亂不潔的，壅塞的憂傷，江南的人有一句話可以形容：心裡很『霧數』。國語裡似乎沒有相等的名詞。」成堆沒洗的髒衣服，我是很難感覺「壅塞的憂傷」，但下一句的「不能奮飛」，眼下這時局似還頗能領略。
 
近日又讀到蔣勳說解故宮展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的好文章，說該帖真正內容只十五字「快雪時晴，佳！想安善，未果為結，力不次！」，大意是「下了一場大雪，忽然晴了，真爽！想好好安頓自己，沒有結果，不說了！」蔣勳說：「『力不次』是王羲之寫信結尾常用的短句，好像對世事幻滅無奈，提不起勁，不想再多說。」這「力不次」的情緒，近來屢聽友人聚會談藍論綠，竟也很普遍，不能不受感染。
 
經營之神王永慶的去世，媒體排山倒海的報導，畫面中家人哀痛、名人敬悼，角落一則新聞卻足可使人在哀悼聲中看見了人間的志氣。在靈堂中有一叩首跪泣的尋常女孩，是長庚護專畢業的朱姓護士，有排灣族血統，祖父是從小養她長大的外省老兵，如果沒有王永慶，「我現在不是在賣檳榔，就是在山上生活。」她和姊姊像萬千原住民孩子一樣，考進了提供原住民免學費、保證就業的長庚護專，視王永慶為恩人。
 
小護士朱慧珍的類似故事近年經常聽聞，但新聞中她說的最後一句話讓人動容：「你知道為什麼我要等到王家家屬回座位時才去跪拜嗎？因為我不要王家的答謝，要說謝謝的人是我，是我應該向他們說聲謝謝，謝謝王伯伯改變了我的一生。」實踐著簡簡單單的做人的道理，台灣的一個有志氣的好孩子，企業家王永慶地下有知，當含笑。
 
吾人雖仍擾于時局，憂心當家的領導性不足，尚「不能奮飛」，在野者猶泥足深陷，「如匪澣衣」，升斗小民乾著急而「力不次」；但讀到這樣的故事，企業家典範長存，苦孩子感恩而能勵志，近日台灣秋陽似酒，說不得「快雪時晴，佳。」「想安善」之心，總算也找到了個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