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先啟後之聳風(紀蔚然)
‧本文由 reader 分享 ‧
2008-12-30 ‧
顯示 3,558 次
‧
轉寄 1 次
‧
短評 1 篇
‧
紀蔚然一九九一回國任教,時年三十六,江湖歷練零,猶記老哥對我的評語:「一輩子只會唸書,還好有個學校可以窩,否則難以想像你怎麼存活,你的社會經驗一片空白,對台灣更是不理解,簡直像個和尚。」如此一針見血,倘若我當場暴斃,這席話正可引用為墓誌銘,倒是「和尚」的比擬有待商榷:我的頭頂雖濯濯如也,尚存餘數百根頑強毛髮分散掩護。而且,我相信,大多數和尚都比我社會化。
我錯過了風起雲湧的八○年代,除了八二、八三兩年曾在台北某公關公司任職外,其餘八年皆蟄居於美國中西部小鎮,過著無山無海、埋首書堆的日子。因健康與性格雙重因素,當時的台灣對我而言彷彿眼不見,心不念,說出來怕是要招人恥笑,國內發生的種種,諸如一九八七的解嚴、一九九○的學運,僅略知梗概,倒是對雷根時代保守主義的氛圍體會深刻。
九○年代初期,台灣活力十足,一切充滿希望,至少對我而言。甫踏上故土便有如魚得水之感,痼疾不藥而癒,街上的形形色色既新鮮又似曾相識,不多時便融入當時的情境。然而,磨合期間上過的當、出過的糗,說給和尚們聽都會覺得可笑。
洗門呀嘸洗門
某日,我漫步於國泰醫院後的巷弄間,忽覺口渴便走入一家店,完全不察其灰撲撲、刻意低調的外觀,落定後頓覺光線更暗,竟是一家隱身住宅區的茶店仔。櫃台後的老闆看著我,三位正在磕瓜子等生意上門的小姐看著我,我來回怔怔地望著他們。他們知道我走錯了地方,我也自知走錯了地方,卻沒人說破,返台後不曾體會這番闃靜。許是他們的訝異更甚於我的,打破沉默的居然是窘到無地自容、誤闖叢林的小白兔:「來一杯可樂!」
以最快的速度吸乾那杯可樂,倉皇中佯裝鎮定付錢,奪門而出。事後告訴友人:「台灣的茶店仔現代化了!不但跑到高級地段營業,裡面還有音響、小舞台、disco 燈,小姐還穿制服,哇塞!」朋友邊笑邊推我一把:「笨蛋!那不是茶店仔,是有小姐陪的KTV。改天哥兒帶你去!」後來更發覺,除了KTV,台灣還有MTV、Piano Bar、啤酒屋、三溫暖、電玩、柏青哥……有句美諺最適合形容當時的興奮:「我醒來,發覺身處天堂」。
從此,每當我喝醉便跟著眾人去唱KTV。
另一次經驗更令我啼笑皆非,我這個號稱「歸國學人」,在美國前後待了九年,竟從運將那上了堂英語課:
「麻煩你七、十一前面停。」
「啥?」
「七、十一。」
「沒人用國語講的。」
「不然要安怎講?」
「當然嘛是用英語講!我教你一句台語:『洗門呀嘸洗門』。你講看嚜。」
「洗門阿嘸洗門。」
「對不對?講卡緊ㄟ不就是7-ELEVEN?」
從此,每當我走進7-ELEVEN 就想到洗門或不洗門。
充滿陶醉感的年代,而最為陶醉的傻瓜非我莫屬,居然有一種錯覺,以為7-ELEVEN是為了慶祝我學成歸國而開的。其實,第一家7-ELEVEN成立於一九八○年,八五年後門市急速增長,一九九○年成立五百家,一九九五年已達一千,期間有三個重要里程碑:八九年「大亨堡」推出,九一年「大燒包」上市,九五年「御飯糰」誕生。在這混合台灣、日本、美國三味的商店的拓展史,我見證了台灣消費社會的成形,以及休閒階級的茁壯,更親炙「聳為美」從都會蔓延至鄉野,從人造渲染至自然,從外表沁入內在的整個過程。
聳風所至
台灣何時開始聳起來,我不確定,果若八○年代已有跡象,我人不在場無法精確溯源;依我斷裂的體驗,聳風成形於大家樂、六合彩、股市狂飆、期貨惡賭的氛圍;簡而言之,便是台灣錢多的時候。九○年代,聳風橫行無阻,無孔不入,並於廿一世紀炫耀式消費中攀至頂端。
一九八五年父親過世,我回國奔喪,一片哀戚的祭禮期間,有關股市行情的耳語已斷續聽了不少:
祭拜甲:你今天賺多少?
祭拜乙:沒多少,十五萬而已。
當時窮又沒志氣,每當聽到台灣人於公眾場合談論賺了多少,都有伸手的衝動:可不可分我一點?一九八五只是前奏,沒幾年台灣的股市便衝破萬點,實現如今只能緬懷的「錢淹腳目」之榮景。這些都是事後得知,但一九八七那年母親到艾荷華看我,她講話的口吻已隱約透露著台灣人的氣魄。
母親:你這電視怎是黑白的?
兒子:就是黑白的。
母親:黑白的怎麼看?
兒子:黑白看。
母親:亂七八糟!這個年頭還有誰看黑白的?
兩個小時內,我啣命帶著母親到K-Mart,花她的錢抱了台彩色電視機回家,心裡輕微受辱,但自尊不強的我還是暗爽:賺到了!接下來幾天,我費盡心機,希冀能從母親那爭取更多的補助:
兒子:天氣好熱!
母親:不會啊,你們這很涼。
兒子:哪會?我覺得好熱!
可惜那年夏天特不爭氣,涼得過分,不定能誆到一部冷氣機也未可知。母親返國在即,我故意在她面前和老婆討論著瑣碎的日常支出,母親果然中計,出言干預。
母親:蔚然啊,你幹嘛為了一點小錢討論了那麼久?該買的就買,有什麼好囉唆的?亂七八糟,像個男子漢嗎?
母親怎麼說我或罵我不是男子漢,我一點不在乎,令我不滿的是她老人家發了一頓火後卻無後續台詞,比如「需要多少?媽這兒拿!」我們家六個小孩中屬我最精,若把母親算進來,屈居第二。那十天,母子間的話語中刀光劍影,攻防數十回,可惜我江湖歷練差她一大截沒多撈到便宜。
財大氣粗只是聳的小切面,社會愈趨多元,聳也跟著多樣。聳有其單刀直入的優勢,在講求快、狠、準的年代,它的「有力」確實能發揮效益,然而聳之淺薄做作令人暈眩、嘔吐、厭惡、自憎,達到讓人想一巴掌打過去的田地卻是不假。
我所指的「聳」,和「土」有些許差異。不知土為土曰聳;以土自詡為聳,然以不土眩人亦為聳。假高尚與假鄉土者為聳,刻意不假高尚、不假鄉土者更聳,說別人聳者最聳。給我這一番道來,何不為聳?這就是重點,十數年來我呼吸著聳,血液流著聳,現下正以聳論聳,不僅無能分辨聳或非聳,只怕關於非聳的傳說已不復追憶。一般說法把聳和後起之「台客風」畫為等號,其實不然:聳風不分族群階級,以最民主的方式像蒲公英種子散播在各個角落,每個心靈。我無意於此賦予聳風價值判斷;我既是它的受害者,亦為獲益人。
八○年代錯過的,加倍補回來,像第一次踏入遊樂場的聳小孩,什麼都想要。除了教書、開會,我到處參加座談,到處兼顧問;除了寫學術論文,我還編劇本、寫劇評;不但如此,還能撥出時間打麻將、上KTV、流連啤酒屋。為了推戲,我上電視,上電台,接受報紙採訪;半為著專業上的好奇、半為著虛榮,我演過舞台劇、電影,做過電台DJ,還差點拍了廣告。
拉風九○,聳得既踏實又焦慌。
彷彿置身異邦
那個年代像是一場吸引大批觀眾的運動賽事,上半場緊張刺激,觀眾熱情參與,殷殷企盼,下半場歹戲拖棚,觀眾走了一半,留下來的如夢初醒般竊竊私語。隨著中國經濟崛起,台灣產業外移、成長日漸遲緩,四五年不到,我已聽到台灣人喊窮了。股市跌、房市降,也就是那時候,我才買得起住屋。
台灣現代建築精緻的不多,可喜的是命名都很講究。一九九四年,我和老婆到木柵找房子,車子開上萬壽橋,進入政大學區。橋上,遠遠可見幾個偌大的售屋看板,「萊茵河畔」、「夏目漱石」、「普羅旺世」、「柏克萊」,予人置身租界區之感。最後,我相中「柏克萊」,不僅因為它較便宜,且基於補償心態:當初申請加州柏克萊分校未果,如今寓居「柏克萊」,算是沾到了一點邊,每遇長春藤高材生便模糊其辭,變相自我滿足:
高材生:「美國念哪裡?」
我:「我住在柏克萊。」
一點一滴地,政大文教區改頭換面,一批批外地人紛紛進駐「翡翠城堡」、「雅敘園」、「御花園」、「水鋼琴」、「依山行館」、「春山莊」、「翠綠園」、「和墅」、「綠野山莊」,為原本「土雅」的民風增添「雅土」的色彩。到了新世紀,聳風更勢不可擋,文教區終於出現了一家外觀命名皆雅不可耐的五星級賓館。對我來說,那是該撤離木柵的訊號,倒不是我假高尚、不屑與賓館為鄰,而是沒有人會穿著拖鞋散步走進高檔賓館,唯有遠離才懂得想念,唯有那份生疏才能多一分情趣。
人們完全不必靠交談來了解,至於要知道一個人的其他,連共同朋友都不需要,上網搜尋就有了。
如今回顧還真分不出「土雅」、「雅土」何者較聳。每逢中秋夜,在地的一樓住戶便於自家門前搞起BBQ,一排望去頗為壯觀,彷彿專賣串燒的夜市。但見閤家老少嘰嘰喳喳,或蹲在馬路烤肉,或坐在矮凳喝酒。在我們這些看過外國月亮的雅痞們眼裡,真是土里土氣。不倫不類,在大街BBQ!
我們「柏克萊」時興的應景活動怎麼可能是月餅節、粽子節、燈籠節,當然是萬聖節。每年是夜,社區小朋友們穿著五彩斑斕的戲服,扮成他們最愛的卡通人物,如白雪公主、灰姑娘、小飛俠、虎克船長、小熊維尼,家長的任務就是站在門口發糖果。第一年尚從善如流,第二年已按捺不住,質問老婆:我們還在美國、台灣是第五十一州嗎?
丈夫:亂七八糟,總該有點後殖民自覺吧!
太太:你明天教美國文學再談自覺。現在給我下去!
丈夫:不去!
太太:你不去就不要去待會女兒哭著上樓我就告訴她你爸爸突然得了後殖民恐慌症所以拒絕下樓分糖果!
十分鐘後,我扮裝成麥克阿瑟將軍,斜刁著煙斗,捧著一盤巧克力,笑容可掬地招待一群小魔鬼:「哇,你這是什麼打扮?不要告訴我,讓Uncle猜猜。是Tigger,對不對?Wrong?嗯,Let me see see,我知道了,是Piglet!」
九○上半,老婆為了買聖誕樹裝飾得驅車從木柵遠至天母;九○下半,聖誕樹、聖誕餐、跨年倒數已不稀奇。詭異矛盾的十年。一方面極度開放,如不設防國度,西洋風、東洋風、香港風,紛紛注入;不只如此,我們甚且引進外勞、買娶外妻。另一方面愈趨閉鎖,台灣逐漸在單一認同的執迷與爭論中,把外面的世界給忘了。
一枝番仔火的啟示
從中秋節的例子,我們看到了兩種聳風。一是土聳,二是洋聳,兩者的差別並沒想像中來得的大,爾後更匯聚一氣以燎原之勢摧枯拉朽,連老人嬰孩都無能倖免。
炫耀品味的年代,即是聳年代。九○年代,最怕在朋友家看到水族箱,或印著「難得糊塗」的靠墊,或竹編的氣質紙燈,更怕走入宛如美術館的客廳。之後,最不希望看到的是琉璃藝品、法藍瓷、烘培咖啡,或任何標榜養生的店家。曾經最怕看到休閒人士出門腰間繫著霹靂包,袋鼠似的將皮夾、眼鏡、香菸、檳榔一逕往裡頭塞,到如今只能投降,原本流傳自香港聳的、土土的霹靂包,現已upgrade為「輕便型流線腰包」:顏色奇鮮,美美的,還有個英文名字,Waist Sack。
世紀末到世紀初,台灣聳的品味沒什麼變,只不過是「品味」的氣息更濃,變貴了。若說此為富足惹的禍亦不盡然,因為到了九○後期,台灣優勢不再,不景氣的耳語在街坊流傳,冷鋒逐漸成形,但銀彈用罄與坐吃山空的恐懼並未降低嘉年華的熱度,反而聳風逆勢追長,拜有線電視及全球化之賜,以娛樂之名,千嬌百媚地現身於街上或螢幕裡;真假LV滿天飛、真假鑽錶滿手戴、敞篷名車滿街跑。快喔,快喔,人們競相走告,電視天天放送:大家排隊買葡式蛋塔!吃膩了沒關係,廿一世紀還有Mr. Donut,想要表現愛台灣也沒關係,還有本土的青蛙撞奶。當捷報傳來,「珍珠奶茶」在美國廣受歡迎,國人好不欣慰,聳風終於立下國民外交的汗馬功勞。
以娛樂之名。隨著Let’s play的呼號,娛樂在九○年代蔚然風尚。KTV、任天堂、Game Boy、出國血拼等等都只是顯而易辨的符號,其他原本與休閒無關或有所區隔的領域如教育、政治、新聞、藝術、文學,甚至宗教,皆兵敗如山倒地跟著娛樂化了。從此,「苦讀」成了歷史名詞,政治造勢活動和綜藝秀場或八點檔連續劇已無多大分野,而正經八百的新聞報導更成過眼雲煙。
娛樂化的報導可以如下那麼誇張:「哇哇哇,耐安ㄋㄟ!一個簡單的教育問題居然也可以演變成政治口水戰。大考中心今天預測,九十七學年度大學錄取率將達百分之百。換句話說,有考就有中ㄟ,只要不缺考就有大學可以念喔。去年的錄取率超過九成七,考生各科平均十二分就能進大學,已是歷年來最低。今年可能再創佳績,平均考零分就能考上大學。零分,各位觀眾,我們以精密的電腦計算過了,你只要平均每科做對零題,就是大學生了。照這個情勢看來,哇,明年更好考,只要報名就考上了。這個喔,大學越來越好考,這個趨勢喔,代表什麼意思呢?以前有這麼一個說法,一個街頭招牌掉下來,砸中的十個行人裡面,只有四個是大學生,現在的說法應該變成,砸中的十個行人全是大學生。有關這個現象,教育部認為說,招牌掉下來不是教育部的問題。市政府則表示說,招牌掉下來當然是教育部的問題,因為釘招牌的那個人就是大學生!」
受到全面娛樂化最大衝擊的正是娛樂圈。台灣自一九九三年有線電視合法化以來,從原本的三台增至一百多台,為國人的居家消遣提供了更多選項,在土聳、雅聳、驚聳,或聳到無以復加之間各取所需。到了廿一世紀,為了超越社會事件、超越政治人物,為了加高娛樂能量,電視製作人更於A片找到靈感:幾個藝人一起玩遊戲,輸家跪在椅上,臀部朝向螢幕,由主持人拿著條鞭抽腳底。還有更恐怖的:三個女人談月經、四個男人談性事,或七個男女齊聚談月經和性事,都可以是節目。遲早,標榜唯美脫俗的新聳偶像劇將會出現如下的對白:
女偶:我對自己做了一個許諾。我許諾我自己,不要把自己許諾給別人。
男偶:可是,我不是別人。何況,我已經把我的心、我的人許諾給你了。
女偶:許諾好比是旋轉壽司。你的胃口想要許諾的對象是鮭魚,你明明就看到它在對面,可是卻拿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它被人拿走。這時候,轉到你面前的是鮪魚,可是鮪魚不是你的胃口想要許諾的對象,你只能跟鮪魚說抱歉。所以你一直等一直等,等待鮭魚的到來,然而上帝就好比是冷漠的師傅,他不再端出鮭魚了,當你問他為什麼,他只是淡淡的說:「鮭魚缺貨。」這時候,你深深體會,許諾是一種永無止盡的旋轉的折磨。
男偶:我不是鮪魚,我是你的鮭魚!
類似的台詞可在九○年代席捲收視率的中視「花系列」找到影子。從「再生花」、「野菊花」、「琉璃花」,一直到「罌粟花」、「仙人掌花」、「霹靂花」,當時的觀眾對於花的常識特別豐富,植物園沒人去了。
種瓜得瓜,意想之中;種「花」得「火」,誰都沒料到。二○○二那年,六月十九日那天──值得往後追悼電視劇沉淪史降半旗的一天──在本土聳與香港聳戮力合作之下,三立電視台轟隆隆引爆「台灣霹靂火」。那陣子,我習慣於晚間九點左右到政大周遭散步,管它是土聳區,或洋聳區,家家戶戶都電視大開,與劇中人物激情共存於水深火熱之中。真是奇觀,走完一圈,你一句對白也沒漏掉,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集。當劉仔文聰嘴角冒泡地說出「我若是不爽,我就想要報仇。我若是要報仇,我會送你一桶汽油、一枝番仔火」,爾後大人小孩競相模擬且嗤嗤笑倒時,這集體自戲、自嘲、自虐的歇斯底里把聳風推越了臨界線,非但不折返,更義無反顧地向前衝刺,回不來了。
Show Time!
九○年代的口號是,把品味穿出來、住出來、吃出來,就差沒教我們如何把品味拉出來。攝影機前,有人宣稱他鍾愛Armani,有人炫耀住家,有人示範吃魚翅鮑魚。明眼人皆知,這些都是自欺欺人,台灣的品味不過是從一個名牌換成另一個名牌,從XO換為single malt罷了。正當我們以為這個社會已聳到極致,台灣總不讓人失望,聳出了新花樣。到了新世紀,我們看著EMBA的結業晚會,看著企業的尾牙秀。令人咋舌的是,這些商場大亨或科技新貴,他們所謂耗資千萬的「娛樂」和高中生遊園會的表演秀竟然那麼相像。到底是高中生睿智,還是貴人低能,我沒有答案。
丈夫:我告訴你,哪天老子做了大老闆,不管賺都少錢,絕對不會丟人現眼,在台上跳草裙舞。
太太:哪天你做了大老闆,草裙舞我幫你跳!
低門檻是聳風最直接的效應,從小學生到大富豪,從教室到攝影棚,從街頭到立法院到戲劇殿堂,我們對於娛樂的口味都是同一套,一致向聳風看齊。一個國家的競爭力可從它的表演素質看出端倪,所謂表演素質不但意指舞台、電影、電視、電台的表演,更涵括了政治人物的表演、名人犯錯懺悔的表演、新聞現場面對鏡頭的記者與多事目擊者搶鏡頭的表演、課堂上老師教學和學生報告的表演等等。不可否認,表演素質的門檻自九○年代後期急遽降低,新世紀的第一個十年尚未完結便已跌至谷底。
谷底聳:整型、注射肉毒桿菌素、精品店打折排長龍、皮毛披肩、吃一碗五百元的限量牛肉麵、自拍、追星、藍芽耳機、非高檔紅酒不沾、就是要海尼根……
容許我跳躍,將時空與鏡頭推至最近:第四十五屆金馬獎頒獎典禮於今年十二月六日舉行──記住這一天,往後追悼娛樂沉淪史可考慮降半旗。
Show Time!這個標榜「華人世界甚至是國際影壇的矚目焦點」的典禮到底秀了什麼?四小時裡,新聳主義大放異彩,直上九重天。目睹這齣宛如凌遲國人自尊的殘酷劇,我口吐白沫,扭曲變形,萎頓在沙發上,老婆看我這麼痛苦,勸我關掉電視,不要再折磨自己。我說,不行,我熬過921,應能熬過126。是日深夜,驚魂甫定、吞下兩顆鎮定劑的我,當案寫了一封信箋寄給典禮承辦單位:
To whom it may concern:
恭喜各位,第四十五屆金馬獎最大的輸家是頒獎典禮,竭誠希望有人撈了一票,否則我在一片烏雲裡找不到一線光明。這時才提醒諸位注意「聳的分寸」,顯然是馬後炮,不過還是不忍住多嘴,發抒淺見,謹寫下「金馬獎十誡」,以為明年減聳之依據:誡一,名模不唱歌;誡二,名模不跳舞;誡三,歌手不講話;誡四,歌手不打歌;誡五,主持人不玩幽默;誡六,頒獎人不閒話家常;誡七,頒獎人不互相介紹履歷;誡八,不玩魔術;誡九,典禮間不放長片;誡十,不用同一批人,包括諸位。最後,讓我們讚美聳!願聳與你我同在!
阿們──這個祝禱尾語源自閃語族,意指堅定、真誠、實在,亦可作So be it 之解。
終究要跟一九九○年代做個了斷。告別的時刻往往不會是舊世紀的最後一天,也不會是新世紀的第一天,總得拖上好幾年。就我而言,逐漸褪去九○的天真熱情和膨風輕率的徵兆,是當我不再去KTV,當我謝絕座談、演講、顧問,當我恐懼上電台透過麥克風向聽眾說:「這齣戲很好看。」
正值景氣寒冬,聽說明年只會更糟,今年的尾牙秀或跨年倒數會是什麼樣的光景?我猜,應是聳風依舊,只是更添一抹蒼白。
隨它去吧。
0.00
0 votes
1
3
5
7
9
請按數字進行評分
請以1~9的評分代表由負面到正面的感受,統計數據將決定資訊的參考價值。謝謝!
|
關鍵字建檔說明
|
顯示/隱藏
列印
列印提示
- 您可以點擊右方的「顯示/隱藏」鏈結來隱藏不相關的內容。
- 內容確認後,點擊右方的「列印」鏈結或瀏覽器之列印鍵即可。
- 完成後,顯示被隱藏的內容即可繼續瀏覽。
◎附加檔案 中的附件有三種不同的呈現方式,均限會員使用:
- 圖檔類型 以縮圖方式呈現,點縮圖後會浮現原尺寸圖檔!
- 檔案類型 以檔名方式呈現,建議先另存新檔,再開啟瀏覽!
- FLV類型 支援線上瀏覽模式,請按檔名前方的圓型箭頭;按檔名則是另存新檔。
- 檔案開不了怎麼辦?請參考「Office 檔案開不了怎麼辦?」
- 郵件容量超出 50MB 時,為了節省網站營運成本,僅提供下列會員使用:
reader
於 2008-12-30 06:57:23 說 紀先生的文章風趣中見人情事故 世代更迭,好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