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來幫我看店？

江睿智

假日陽光好時，我和外子很喜歡到東北角的鼻頭角散步，因為我們喜歡大海，那兒因特殊地質地形，視野遼闊，有時海浪打上臨海斷崖，波瀾壯麗，有時在夕陽餘暉照耀下，海變得好寧靜、好溫柔。
 
在返回路上，正當走路口乾舌燥、氣喘吁吁地，在鼻頭國小下的小徑上，一轉彎處發現「燈塔小鋪」，你會又興奮又自然地就會打開店裡冰廂，來碗清涼無比的石花菜，將秋老虎的悶熱一掃而空。如果有風有雨時的天氣，看到燈塔小鋪，宛如尋得遮風蔽雨之所，很溫暖；我們因為經常來此散步，來多了，自然就與老闆漸漸熟識，也會待在店裡，和老闆聊上好一會兒。
 
「燈塔小鋪」這可愛的小店，老闆姓藍，看起來年紀不大，已是兩個小孩的父親，在我們詢問下得知，藍老闆似乎無正式工作，平日在家幫忙帶小孩；因為鼻頭角風大，這裡只有假日才有人來此，因此燈塔小鋪只在周六周日營業，藍老闆就只上周六周日兩天班，而這座小屋，是藍老闆外婆留下來的，於是就利用這小屋做起小生意。
 
雖然一周才上這兩天班，藍老闆經營得很用心，他會親自詢問客人點的咖啡、茶所需要的甜度或、溫度是特別需求，費心地幫客人準備，親自奉上，人與人之間互動就是如此奇妙，每次經他親手為客人調配，一杯平淡的茶或咖啡，都變得很有人情味而好喝了起來。
 
藍老闆雖只是個小店老闆，但為人善良質樸。有次，我逕自打開冰廂拿起他做的Cheese蛋糕就吃了起來，我吃得正津津有味，藍老闆卻說，這個Cheese蛋糕是上周做的，不是這周做的，他不要收我的錢。我說，沒壞啊，而且很好吃啊！但藍老闆說，就上禮拜剩下來的，雖然沒壞，不是新鮮貨，「可以請妳吃，但不收錢。」
 
我吃完了整個Cheese蛋糕，不想白吃白喝，而且東西明明又沒壞，明明很好吃，讓我有愉快享用經驗，回家前我硬要付錢，藍老闆也硬是拒絕。沒想到，在天涯海角這個小店老闆，作生意竟然如此誠實且真誠，雖然營收微薄，也絕不會去佔客人便宜。
 
我每次去，藍老闆都會關心我的近況，問我找到工作沒？我總是搖搖頭，不多談。有時候，會遇到藍老闆的老朋友或是老顧客，他們就如藍老闆一樣，小人物卻樂天知命，一問之下，其中一個先生原本還是我的同業，是幾年前被資遣的台視SNG車工作人員，拿了資遣費後在金瓜石經營起民宿；而還有一位在小學護理站工作的小姐，這些年學校都在縮編，不知換了幾個工作…在昏暗天色裡，我們一群素昧平生之人巧合相聚於此，但開心地笑，開心地說話、開心地拍照，頗有雖淪落天涯，卻也要珍惜今朝之感。
 
最近一次拜訪藍老闆，可能是他幾次從言語中，聽出我的忐忑心情，這回，他問我，「要不要周六來幫我看店？」他接著說，他周六有時不一定能上來，如果我喜歡，我可以來幫他看店。而我和他素昧平生，他卻毫不猶豫要把店交給我…
 
我一直記著藍老闆這句話，這句來自鄉野中的小老闆、小人物，我心中有無限的感動與溫暖。藍老闆自己並不富有，我和他也不是有什麼多年交情的朋友或親人，他的小店更稱不上什麼規模，能否養活自己一家人都不一定，他肩上的擔子比我重得多，但他卻毫不吝嗇地分享予我，一個善良的小人物，不惦記著自己的苦，真誠地想要幫助我。
 
我從藍老闆身上，學習一個小人物在自身艱難環境中，仍保持恬適態度，樂天知命之外，更努力地生活。我很少聽他抱怨自己生活不好，即便不久前在 一公里 外已有一家大型咖啡店開張，我從沒有聽出他的擔憂或是要客人別去那兒。相反地，他默默地接受這一切，依然恬適地在這店做生意，依然用他的親切與客人交談…
 
我長這麼大，書讀的比藍老闆多，見的世面比藍老闆廣，在都市裡生存競爭下，什麼都要求自己要做到最好的，但是我遇到一點點挫折，我的心卻如此慌亂不安，卻沒有藍老闆那分處在逆境中的恬適與自在，我們過去在自己世界裡自命不凡，有很高的自我期許，但其實，我們的自我脆弱到不行，一捏就碎，一壓就扁了，到現在才明瞭，自詡的讀書人、知識分子，反而不如那些小人物的生命哲學。
 
每當身陷在台北的昏天暗地世界裡，我經常惦記著藍老闆，期待下一個好天，能夠到鼻頭角，和藍老闆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