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一爐好火

劉墉
 
不知是不是因為地球暖化，二月初，突然暖得跟春天似的，原先滿地的白雪全融化了。
 
「快去撿柴！」師父對新來的小沙彌說。
 
「天這麼暖，還要點暖爐嗎？」小沙彌問。
 
「不趁天暖雪融，落在地上的枯枝露出來，難道要等再下一場雪，到雪裡挖嗎？」師父瞪小沙彌一眼：「天暖的時候存柴，天寒的時候燒柴；好光景存糧，壞年頭吃糧，你怎麼連這都不懂？」
 
果然沒過兩天，又降到冰點以下。師父帶著小沙彌，先把舊報紙揉成一團團堆在壁爐下面，放上小樹枝，再從柴房抱來大木柴，擱在頂上。師父劃根火柴，把下面的報紙點著，延燒到小枯枝，發出啪啪的聲音，接著騰起熊熊的火焰，還不時夾著火星，像煙花盛會似地在爐子裡飛竄。
 
小沙彌興奮地直拍手叫好。
 
「叫什麼好？」師父推推小沙彌：「快把爐門關小！」
 
火苗一下子收斂了，小沙彌看看師父：「會熄的！」
 
「熄不了！會燒得更好。」師父笑道：「火就像人間的愛情，那愛得死去活來，好像一刻也分不開的熱戀，常常來得疾也去得快。不信，你下次不關爐門，看那大火能燒多久，只怕上面的柴還沒熱，爐子已經冷卻。反不如把爐門關小，讓下面的火慢慢燒，把大塊的柴先燒透。」
 
果然，大木塊的邊緣漸漸冒煙、露出火苗。
 
「著是著了，但是火不大耶！」小沙彌說。
 
「不要大，要穩！夜裡夠暖就成了。」
 
但是天沒亮，小沙彌就被凍醒。爬過去看火爐，只見幾塊黑炭，散在爐子四處。「不得了了！師父！是誰把柴動過，火都熄了。」
 
師父張開眼睛，看一眼：「少見多怪！那些大塊的柴，愈燒愈小，當然顯得愈來愈遠。跟人一樣，愈久愈遠，愈遠愈淡。你快用火鉗，把小炭塊攏到一起！」
 
小沙彌照辦了，看似已經熄滅的黑炭，聚成一堆，居然很快地變紅，接著竄出火苗。
 
「死灰復燃了！死灰復燃了！」小沙彌喊。
 
「胡說！死了怎麼復燃？就因為沒死，所以復燃；就因為重聚，所以重溫。快睡吧！」
 
小沙彌醒來，天已經大亮，窗上結了一層冰，禪房裡卻挺溫暖。原來師父又添了幾塊柴，壁爐裡一片蘊藉。
 
「今天的火更棒了！」小沙彌說。
 
「今天的火不是昨天的火嗎？」師父說：「今天的火不是從昨天來的嗎？柴變了，火沒變。」
 
小和尚伸個懶腰，趴著窗子往外看，接著大叫：「外面好冷啊！連小鳥都變不見了；雪好深哪！連牆都變矮了。」
 
師父走到窗前看了看，扶著小沙彌的肩膀：「小鳥真沒了嗎？牆真矮了嗎？這世界真變了嗎？景氣不同，世界沒變。誰不知道冬天過去就是春天？你還怕春天不來嗎？」
 
【2009/04/10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