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要怎麼屬於任何人？(成英姝)

聯合報╱成英姝

我中學的老師曾用一比喻談人類無知的自大，說人類在登上喜馬拉雅山頂時，會用「我征服了喜馬拉雅山」這樣的字眼，那麼一隻螞蟻爬到人的頭頂也可以宣稱「我征服了人類」。
 
白種人「征服」美洲大陸時，剝奪了原本居住其上的印第安人的生存土地，讓這些古老的原始居民非常不解，大地要怎麼屬於任何人？
 
這不是一個很難理解的疑惑，倘使我們能運用想像，把人類的數量還原到一個對大地來說完全不構成負荷的程度。
 
人類的一個奇特的發展就是不似其他動物那樣能天然地控制生育數量，雖則有種說法，縱使人類在不加節育的狀態，倘使生存環境惡劣到一種程度，人類自然會發生不孕的情形。不幸，人類又「征服」了此一困局，顯然有相當數量的人類不管三七二十一非生小孩不可，採取人工受孕的人數越來越多。
 
為何人類能如此縱容自己發展其生態範圍呢？因為人類很擅長遷徙。人類的字典裡沒有「此路不通」四個字，遇到困局他會想出辦法解決，而不是放棄。一個地方無法生存，人類的族群會集體遷徙，一個地方有些人能生存得好，有些人不能，那些不能的人會選擇遷徙。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時代沒有移民，也沒有任何一個時代是無人離開他的家鄉到外地去討生活的。人類活著的目標無他，就是求更好的生活方式、更好的生活品質，更好地實現自己，若他覺得別的地方比他生長的地方適於這個目標，沒有道理不去追尋。
 
然而，地球上只要是能居住人的地方沒有不已經住了人，更甚者，先到的人，必然因其先到，在那裡建立了屬於這些先到的人的生活方式和文化。我常想到一件有趣的事，幾乎每個人都愛旅行，講到出國都非常嚮往，人類為何就偏愛跑到一個跟他自己生長習慣不一樣的地方去？語言、風俗、飲食都不一樣，交通也不方便，還得花一筆為數不小的錢，大家為何樂此不疲？
 
人類很有趣，存在有排他性，但人類並不畏懼和自己背景相異的文化，並不畏懼這種探索的冒險。
 
在離間本省人與外省人的口號中最猛烈的，是叫外省人滾回中國去。此語其一暴露人類驕傲於他們站在某塊土地上時便「占有」了它的無知。土地只屬於它自己，而人類只被自己的慾望占有。其二，人類也從不真懂其與土地的關係；人類與土地之間的緊密關係，與人類以為的那種現實與認同的繫綁相反。正因人類是不會被現實的牽繫所困住的生物，不會飛，卻嚮往飛，於是人類真的使自己能飛行，如那些天生會飛行的生物。
 
不管一個人來到哪裡、離開哪裡、想望著哪裡、愛惜著哪裡，人類認同的不是土地，是自己相信的事物，把現在一刻所能發揮的生命的景象變成真實，印記成真實，在他所置身的時空。
 
【2009/04/14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