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規則(郭良蕙)

【聯合報╱郭良蕙】

天氣晴朗。莫老的心情卻不晴朗。
 
躑躅移動，幸虧莫老帶一支手杖，得以平衡舉步艱辛。
 
數月前，莫老還徒步來去銀行。那段時期，天氣不晴朗，風雨吹襲，但莫老心裡掛著大太陽。
 
雖然是小客戶，收支只靠固定的退休金，但天長時久，銀行幾個人員都認識他，伯伯伯伯稱呼不停。有個新進來的女孩還叫他爺爺。實際上他的孫女也有二十多了。不過那個女孩已經自動改口，現在有誰叫他爺爺，他準會板臉。
 
就因為一聲「大哥」出自銀行一位陳小姐，叫得他一怔，先是受寵若驚，接著甘之如飴。他抖動了一下肩膀，也許自己還算年輕。至少沒有那麼老。
 
陳小姐可不簡單，有特別桌位，獨當一面的小隔間。
 
自從莫老退休的這些年，一直有被社會冷落的感覺。兒女在國外，老伴又走得早，莫老獨守小小公寓，默默度日。
 
莫老簡樸成性，開支有限，兒女又按期孝敬一點，也漸漸積少成多，存在銀行，增加到七位數字。
 
都市繁華，資金沸騰，媒體宣揚各種投資，而莫老卻不為所動。莫老一向保守，絕不行走冒險途徑。
 
只有銀行的陳小姐對他娓娓談說，好像很有道理：大哥把錢固定存在銀行裡最好，大哥生活安定，不必費心勞神，別弄什麼股票、基金。
 
是啊！莫老連連點頭。陳小姐真貼心。
 
不過銀行的利息越來越低，倒不如換成外幣，又穩，又高利。美元在貶值，歐元已經過高，目前最看好的是澳幣。澳幣又不如紐幣，非幣也可以考慮。
 
有道理。何況陳小姐話聲柔和，態度懇切，人家可是專業呀！
 
大哥，我替你算了算，最近外幣都在漲，只有紐西蘭幣比較低，還有漲價空間，而且紐幣厚利，現在台幣不到二趴，紐幣有七八趴，多拿點利息，作零用金也不錯。
 
莫老感動得半張著嘴。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關懷他，為他著想了。
 
存款簿被陳小姐接到手裡。莫老走出銀行時，原來的七位數字已減為六位，但手中多了一本記載有紐西蘭幣的外匯存款簿。另外還有一份為期三年的銀行合約。
 
莫老沒有細看合約，三年，還不是一轉眼，莫老不考慮中途解約的罰金條例，而只是想到三年之間，可以常和陳小姐見面的溫暖。
 
大風大雨例外，莫老總找機會到銀行轉轉。
 
可惜陳小姐過於忙碌，業務所需，常有客戶，常有電話。更常應約外出。
 
莫老有時也忍不住撥個電話，聽聲音，陳小姐並不空閒，莫老不得不知趣地收線。
 
風雲莫測，三兩個月之間，金融失利的壞消息頻頻傳出，市場重挫，基金下瀉，股市崩盤。
 
起初並沒有震動莫老平穩的心，因為他存的是外幣。
 
骨牌效應，外幣吃緊，特別是最看俏的澳幣、紐幣。
 
紐幣走軟不斷，莫老往返銀行不斷，和紐幣一樣不振，莫老的腿也發軟。
 
陳小姐忙得很，見面總是倉倉促促，每次都用同樣的話安慰他，不要著急，再等等，再等等就會漲回來。
 
日復一日，翻紅無期，仍然一片烏黑。
 
莫老仍然往返銀行，有時看不到陳小姐，看到時也像格外忙，仍然喊他大哥，只是聽起來不再柔和親切。
 
久悶房裡也不是辦法，莫老決定出去走走。天氣晴朗，卻改變不了陰暗的心情。
 
而且莫老的腿越來越痠軟了，不得不使用手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