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呀！你怎麼老是躲在牆壁裡？(張曉風)

「孔子呀！你怎麼老是躲在牆壁裡？」──寫在孔誕
 
張曉風

在酒泉街，我遇見孔子對面走來。
 
「咦？怎麼會在這裡碰到你？你不是應該住在臺南嗎？臺南的那間孔廟好像比臺北孔廟規模更整齊。」
 
「唉，別提了，臺南那地方不太友善，他們說我拿的是中國護照。其實，冤枉啊！我拿的是魯國護照，而且我當年屬於『四海之內皆兄弟幫』，我在各國游走，我是當年的國際級人物哦！就是現在，我也是老共二百所『孔子學院』連鎖企業的業主！」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了不起，你今天跑上街來散心嗎？」
 
「是呀！我的生日不放假，大概有十年了，很悶呢！我自己去買個生日禮物來慶祝慶祝。」
 
「你買什麼？」
 
「我去買條浴巾。」
 
「買浴巾？你要去SPA嗎？」
 
「對啊！對啊！我要跟我的學生『點』去泡澡──淡水河太髒了，去不得！」
 
「你為什麼要去洗澡，你很髒嗎？」
 
「我髒不髒？真是說來話長，我本來當然不髒，可是因為常常被人關在牆壁裡，所以弄得灰頭土臉的！」
 
「誰把你關在牆壁裡？」我大吃一驚。
 
「第一次是我的第八代小孫孫，名字叫孔鮒(作者按：另一說是其弟孔騰)那時候是秦始皇當家，成天沒事幹就焚書坑儒。我那小孫孫立刻動手把《尚書》、《禮記》、《論語》、《孝經》，一古腦全塞在牆壁裡。後來過了三百多年，到了漢武帝年代，有個叫劉餘的，封在魯地，他想把自家房子蓋大一點，於是就來拆我家。唉呀，這一拆才發現牆裡面全是寶，我蒙塵三百年，這才算是出了壁。」
 
「精采精采，秦始皇看到你又滿街跑，一定氣到昏倒了！」
 
「唉，不過風水輪流轉，我後來又遭老毛的毒手，那時候『批孔揚秦』，秦始皇倒也風光了十年呢！」
 
「所以那時你就躲在土牆裡？」
 
「不是，不是，那時候幸好我有『海外關係』，我跑到臺灣來了，臺灣有『孔孟學會』，有『新儒家』，我倒是日子過得挺好！」
 
「好景能常嗎？」
 
「不常，老毛死了又有老李，老李走了又來了老扁，一個比一個狠。老毛雖壞，倒有二個好處，第一，他直話直說，第二，他命短！」
 
「唉，這命短的優點真了不起──後來，你又走到牆壁裡去了嗎？」
 
「對，後來，在臺灣教育部，他們不愛看到我的臉，居然就把我的浮雕整面牆封了。表面上說是『辦活動所需』，暫時封上，其實是想用三夾板把我悶死──而我老孔哪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哈，老天有眼，老共又悔改了，為我在海外辦了二百家『孔子學院』，我何必住在中山南路教育部的封牆裡？」
 
「那封牆的事後來如何？」
 
「那些三夾板最近拆了，當年做浮雕的美術教授跑來為我擦臉，我覺得擦得還不夠，打算去烏來洗個溫泉，徹底去去晦氣。」
 
「啊，孔子，今天碰到你，又能跟你聊天，真是幸運，不過，我很想問，會不會什麼時候，你又給人關到牆壁裡去了？」

「我看難免，譬如說，當今教育部高中教材裡我就給列成選修，不是必修，哈哈，你看這叫不叫關牆壁呢？」
 
我正想回答，孔子腳快，立刻跨上捷運往烏來方向去了。
 
節錄自九歌出版《送你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