鯊魚皮的神話

中國時報
張小虹
 
最近幾幅媒體熱烈報導的「走光」照片，不是眾人習以為常的明星或名模，而是羅馬世錦賽的各國游泳高手，因「鯊魚皮」泳衣迸裂而當眾出糗。據說此泳衣售價昂貴，壽命超短，更是極難穿脫，而背後的拉鍊必須僅緊貼合脊柱，稍有歪斜，便極易崩裂。但各國泳將卻對其趨之若鶩，原因無他，此「快皮」號稱能有效降低水中阻力百分之十，降低氧氣耗損百分之五，在當前以零點零一秒之差就能痛失金牌的泳壇，鯊魚皮泳衣自然成為許多人心中決戰勝敗的終極關鍵。
 
當前最為著名的鯊魚皮泳衣，乃是由「速必濤」（Speedo）公司專利研發，自二○○○年問世以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神衣護體」方式，協助各國泳將不斷刷新世界記錄。二○○八年的北京奧運，「速必濤」幾乎成為「水立方」的同義字，而勇奪八項金牌的美國泳將「飛魚」菲爾普斯，更成為短短八年之間已進化到第四代鯊魚皮泳衣的最佳代言人。雖然近日國際泳聯終於決定痛下殺手，宣布自明年起禁用此類高科技連身長泳衣，並將針對泳衣織品材質、厚度、浮力與覆蓋身體表面積範圍，進行嚴格的檢測與控管，但鯊魚皮泳衣所爆裂開的「大洞」，卻遠遠超過目前環繞於其是否為違反運動精神的「高科技外用興奮劑」、「穿在身上的禁藥」或是否壟斷市場的討論範疇。
 
那鯊魚皮泳衣究竟有何神奇詭譎之處？首當其衝的，當然是當代「衣體成形」塑化技術中人皮與鯊魚皮的「合成」想像。鯊魚皮泳衣乃是最新一波的科技「仿生學」神話，以泳衣的織物紋理「模擬」海中鯊魚表皮上層層相疊的魚鱗，翻轉原本「表面越光滑阻力越小」的常識，以奈米科技創造無數綿密的Ｖ形皺摺溝槽，造成織物表面的粗糙化，來改變紊流邊界層的結構與速度分布。所以鯊魚皮泳衣有傳統的流體力學想像，以「流線」造型來降低阻力，以比一般泳衣緊縮七十倍的力量，壓迫形塑人體肌肉線條與形態，讓泳衣與身體肌肉間完全無得以消耗能量的震動空隙，甚至直接把人體主軀幹轉變成一種肌腱結構。又如，捨棄傳統織物的接縫方式，以超聲波黏合技術一體成形，完全無針腳、無皺摺。
 
而此「天衣無縫」的鯊魚皮泳衣，不僅指向人皮與鯊魚皮的弔詭仿生，更指向另一種「上天」與「下海」的弔詭依存。美國飛魚菲爾普斯的名言，「當我跳下水中的一剎那，我感覺自己就像一架火箭」。此處火箭作為一種「明喻」，除了帶出猛烈推進的速度感外，更歪打正著鯊魚皮泳衣的「異界結盟」︰速必濤公司與美國太空總署的合作，將原本研發於航空技術的聚氨酯材料，塗抹於泳衣表面，於是原本用來降低太空船穿過地球大氣層表面摩擦阻力的材料，便成了疾如火箭般的太空時代泳衣，讓飛魚不在只是飛魚，讓飛魚成了火箭鯊魚。
 
但當然我們也不要忘記，此火箭鯊魚身上的泳衣，除了美國星條旗的圖案外，尚有速必濤的品牌商標，有太空總署的加持，還有日本知名設計師川久保玲的簽名。換言之，鯊魚皮泳衣乃是當代運動、科技、時尚三位一體的完美商品，它究竟是不是「高科技外用興奮劑」尚有爭議，但它絕對是當前全球運動競賽場上的「高級訂製服」，不僅針對個別超級運動員量身定做，更完全服膺名牌「打高走低」的行銷模式。君不見，鯊魚皮泳衣以奧運頒獎台為走秀伸展台的同時，速必濤加川久保玲的奧運紀念款泳衣也隨即上市，由競技泳衣推休閒泳衣，再由泳衣系列推成衣系列，確實上算。
 
有人說，泳裝的第一次爆炸性革命，乃是比基尼泳衣的誕生，而第二次則是鯊魚皮泳衣的誕生。但後者科技前導、商業掛帥的傾向，恐怕遠遠不及前者在性別身體上的劃時代開展。而此番國際泳協的痛下殺手，只怕一時半刻就算禁得了鯊魚皮，也禁不了鯊魚皮所代表國家主義與資本主義的超速競逐。
 
（作者為台灣大學外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