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鞋事件

紀蔚然

看完ＮＢＡ球賽，剛好到了吃中飯的時間，我和亂場仔順腳穿上拖鞋，步出家門。原本只打算找家自助餐廳湊合湊合，但我因為支持的球隊大敗湖人而龍心大悅，臨時決定請亂場仔吃頓貴一點、高級點的午餐。
 
兩人步入鄰近一家新開的西餐店，帶位小姐第一句招呼是：「請問有沒有定位？」我轉頭看看裡面，只有三成滿座的中等價位餐廳，覺得這一問問得多餘，但行有行規，沒必要耍嘴皮調侃，只說：「沒有。」「請跟我來。」小姐拿起兩份菜單，領我們進去，可就在她回頭看我倆一眼時，突然停住腳步，我們只好跟著煞車，雙方差點撞到一塊。「對不起，不好意思，」她說：「我們的餐廳不能穿拖鞋。」我和亂場仔同時低頭看看腳下，抬頭互看一眼，再轉頭看看小姐。趁亂場仔還沒發難前，我對小姐說「沒關係」後，便拉著亂場仔往外走。

就在我們踏出自動門時，一對年輕男女正好和我們擦身而過，走進餐廳：男的西褲皮鞋，女的一襲洋裝和一雙拖鞋。我和亂場仔眼睛一亮，很有默契地同時止步，帶著幸災樂禍的心情在門口等著看他們遭遇同樣的命運。三分鐘過後，自動門毫無動靜，五分鐘過後……我倆再度走進餐廳。
 
「這家餐廳是不是不讓客人穿拖鞋？」我問帶位小姐。
 
「是啊。」兩眼汪汪，一副無辜模樣。
 
「剛才那女的穿的也是拖鞋，為什麼她就可以？」亂場仔緊接著問道。
 
「喔，不一樣的。你們穿的是藍白拖，然後她穿的是名牌巴西夾腳拖。」
 
「豈有此理！請把經理叫來！」我難得說這種痞話，有點心虛以致聲音略微顫抖。
 
看著經理走來，我心底已擬就引君入甕、殺他個措手不及的策略。
 
「請問經理，你對藍白拖和巴西夾腳拖的觀感如何？」
 
「啊？」
 
「請回答。」
 
「兩者不可等量齊觀。藍白拖是羅漢腳的象徵，具落後、懶惰、散漫之意，它的兩大功能是散步和打蟑螂。巴西夾腳拖，顧名思義，就是舶來品、時尚、休閒，以及帶著『我擁有多雙名鞋但今日選擇悠哉』的宣示。」
 
「你不愛台灣。」亂場仔說話了。
 
「此話怎講？」
 
「藍白拖和台灣歷史息息相關，它代表台灣精神，不管你覺得它多麼低級落後，它是台灣的一部分。」
 
雖然亂場仔的說法離譜泛政治，我仍住嘴沒說話；這不是窩裡反的時候。
 
「對不起，它是台客文化的一部分，不是國際化該走的路線。」
 
「借我一把剪刀。」亂場仔說。
 
「你要幹什麼？」經理眼裡閃過一道警訊。
 
「我要把藍白拖的圓拖剪成兩半再用腳趾夾起來，這樣不就是夾腳拖了嗎？」
 
「還是敬謝不敏，很抱歉。藍白拖就是藍白拖，無論是圓拖或是夾腳。你可以不顧觀感，穿著它在街上溜達，也可以踩著它上街頭抗議，但要注意，只能出現在國民黨發動的場合，可無論如何就是不能上我們這兒。何況我們餐廳殺蟑螂都是找專業消毒，用不到藍白拖。」
 
「巴西夾腳拖也可以打蟑螂。」我沒話找話說。
 
「穿進口夾腳拖的人家裡很少有蟑螂。」
 
最後我們還是被請了出去，呆立餐廳前，一時不知所措。我深知整起事件乃是台灣階級矛盾愈演愈烈的徵兆，忿忿之餘很想找塊石頭往餐廳的落地窗砸去，亂場仔則提議找媒體來大鬧一場，但這都不是我倆搞得出的飛機。
 
兩人沒有了食欲，怏怏然趿拉著拖鞋往來路踅回，在地上滑出唰拉唰拉的聲響──看來只有回家打蟑螂方能洩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