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朵／周芬伶

周芬伶
 
喜歡讀人的臉，不同的臉形眼睛鼻子嘴巴組合成不同的形貌與氣質，每個部位都很重要，我從不覺得眼睛是靈魂之窗，那窗子太小了，臉才是靈魂之窗，它記錄了人的一切，包括情緒、個性、喜好與背景。
 
光是臉形就千變萬化，一般人喜歡的鵝蛋臉，柔和又有成熟感，杏子形的眼睛不用太大，鼻子挺而秀，嘴大小適中，不要太薄，下巴不外突也不內凹，很完美，看久了覺得乏味；有一種五角臉像錦旗，下巴的線條長而硬，腮邊有角度，這種人很有個性，通常有俠氣，瘦的時候好看，如林青霞，胖起來就像米敦鳳或霓喜，鵝身鴨步，鴛鴦一般，臉盤特大；圓臉不顯老，但真老了最可怕，沙岡與莒哈絲都是圓臉，也是最令人嘆老的紅顏；瓜子臉較不容易變形，老了都還有尖下巴，但多了好幾層；有一種下巴倒縮的短凸臉，年輕輕就有多層下巴，很討喜；國字臉雖不受歡迎，卻如告示板般明白大方：有一種方圓臉很耐看，大美女多是這種，如奧黛莉赫本與賈桂琳。
 
五官中我最喜歡嘴唇，變化最多，有的嘴大到像小丑，有的卻小到像嘟嘴，厚可以如香腸，薄如刀疤，有唇線參差呈鋸齒狀，還有上下唇厚薄懸殊的。大多數人的嘴唇不是太大太小就是太厚太薄，很少適中的，嘴唇最是我們的缺點，所以女人聰明第一是畫唇膏。
 
還有顏色，口如塗朱的很貴氣，唇色粉粉的最迷人，唇色發烏的身體不好，給人病態的感覺。
 
我們家的唇色偏黑，大祖母與二叔都有黑嘴唇，我的嘴型嘴角上揚，顏色有點紫灰，是形色相符的菱角嘴，在我們家算大的，其他都很小。
 
大嘴吃四方，小嘴挑著吃，甸甸吃三碗公半。
 
小嘴多美人，但也多病。
 
嘴唇發烏的小嘴阿嬤，整天叨念：「我的血壓又高了！」嘴唇發烏的叔叔皺眉說「心臟無力」，嘴唇發烏嘴型很美的五姑婆，四十歲死於心臟病，在家族黑白照上，看到清一色黑嘴唇真的好恐怖。
 
多病的人通常自私，因為看到的都是自己的病。
 
多麼想擺脫這輪迴。
 
令人震懾的不是絕美的臉孔，而是在街上偶遇的斷了鼻梁的蒼白少年；塗著厚厚胭脂的老流鶯；優雅的老人；臉上有顆美麗的痣的少婦；笑起來有四個梨渦的少女……這些臉孔像流雲常在我腦中飄流。
 
世事多變一如我們的臉，我們是否也可逃出臉的牢籠？
 
此刻從窗口看到的天空，雲朵排列如一個個張口吶喊的嘴唇，被這麼多嘴唇籠罩的感覺很怪異。
 
再抬頭時，嘴唇已變成波浪狀，成為名副其實的雲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