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大展場女／紀蔚然

紀蔚然

「台大五姬和十三妹裡有沒有你教過的學生？」亂場仔問。
 
「好像有一個。」我說。
 
「正不正？」
 
「身為老師，我不能說學生正不正，只能說他們笨不笨。」
 
「前幾天台大校長李嗣涔在畢業典禮致辭說，台大女生畢業後去做show girls太可惜，此番話引來紛紛議論，幾個展場女更在媒體前叫屈，並請校長放心，她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沒什麼好討論的。」
 
「你在閃躲嗎？」
 
「我何必閃躲。不想談是因為這種事談不出所以然。李校長和正妹們各有各的價值觀。校長秉持的是士大夫價值觀，雖不至恥涉農商、羞務工伎的地步，但看不起藝人倒是真的。可是，我要還李校長一個公道：他可沒說藝人是不值得台大人幹的行業，他指的是展場女。展場女低胸露乳，扭腰擺臀，媚眼眨個不停，說話嗲聲嗲氣的，她們賣的是姿色與三圍，絕不是才藝，更不是微積分或其他知識。身為台大大家長，李校長說她們幾句也是理所當然，沒啥好大驚小怪的。然而，若從當今世俗的角度來看，展場女有膚淺的自由，她們有俗媚的自由，在這個我喜歡就好的年代，誰管得著？家長都管不著了，我們做老師的又能奈何？」
 
「原來你也有士大夫觀念。」
 
「顯然如此。我盡量從雙方的立場看事情，但橫看豎看，展場女就是不中看。我期許自己不要用『絕對價值觀』來評論展場女，但我可不願像那些擁抱『絕對相對價值觀』人士，逕說些『人各有志』、『行行出狀元』或『正妹貢獻不輸教授』之類的屁話。如果什麼都是相對的，還有什麼事需要批評？還有什麼值得爭吵的？士大夫觀念不好，太老舊，但取而代之的是什麼？傳統價值系統崩潰之後，從廢墟中緩緩升起的又是什麼？」
 
「是什麼？」亂場仔嘴巴微張，一副白痴樣。
 
「你問我，我問誰？」我說：「或許年輕人知道，但他們得了失語症，以致無法與世人分享祕密。我和年輕人嚴重隔閡，完全不曉得他們在想什麼。我曾問一些戲劇系研究生關於台灣文壇的現況，大家面面相覷，支支吾吾；他們大致了解戲劇界，對於文學界則非常陌生。當我問及大陸文壇時，他們更俯首低頭，無言以對。於是，我不敢再問下去了。曾幾何時，學戲劇的不讀文學了？還有一次，我在課堂做市場調查，一一詢問研究生平常讀看什麼平面媒體，得到的答案都是水果報。我又問為何不看其他報紙時，他們口徑一致地說：太政治了。『讓我搞懂你們的邏輯，』我說：『因為這些報紙政治色彩濃厚，所以你們選擇水果報，而且你們可以接受水果報的格調。』幾個同學嗯啊嗯啊的點頭，其中一位說：『至少水果報不虛偽。』」
 
「也有道理。」
 
「當然有道理，但這是年輕人的邏輯：嚴重偏食且跟著市場跑。」
 
「是他們造就市場的。」
 
「雙方互相造就，共創以市場為導向的美麗新世界。在這個新世界裡，誰批評展場女誰就被市場回嗆。李校長的一番話不僅未起發矇振聵之效，反而讓台大展場女更紅了。李校長說他該說的，展場女回她們該回的，繞了一圈，回到原點，讓人覺得浪費生命。」
 
「總該說出想法吧！」
 
「也有不必說出想法的時刻。我想，如今正是那種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