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狗與圓周率

王溢嘉
 
台灣有一些高級知識份子（不乏科學研究者）在公開或私下的場合喜歡大談靈異現象、特異功能等，讓人不知道是要因他的知識背景而相信他的話呢？或是因他的張皇鬼神而懷疑他目前的心智狀態？
 
但我想，這其實是個「母狗與圓周率」的問題。
 
先說母狗。從前有個人養了一隻母狗，生下一隻小白狗，舐犢情深。後來，主人得了咳嗽症，換了很多醫生都治不好。有個醫生開了處方，需要一劑白狗肺，家人買不到白狗肺，就將家裡的那隻白狗給殺了，取牠的肺作藥。白狗死後，母狗在牠身邊不住跳躍哀嚎，昏迷倒地，醒來後又繼續悲鳴不已。家人將白狗肉煮來吃，肉吃完，骨頭丟到地上，母狗立刻將骨頭啣到房間的某個地方藏好，等全部吃完後，牠又將所有骨頭搬到後花園的一棵桑樹下，挖個洞埋起來，隨後，母狗即每天對著桑樹嚎叫，歷時一個多月……。
 
故事講到這裡就好，因為有人可能看不下去，搶著問：「狗怎麼可能如此精靈？是那個傢伙編的神怪故事？」這個故事出自《述異記》，顧名思義，其中盡是諸如此類匪夷所思、光怪陸離的故事，作者是南北朝時的祖沖之。
 
提起祖沖之，對科學史稍有認識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實事求是、深具懷疑批判精神與理性思維的人，不僅是魏晉南北朝時中國最偉大的科學家，亦是人類科學史上的一個標竿人物。他精通數學，曾利用割圓術推算出圓周率到小數點第六位：3.141592；而且找出計算球體體積的正確公式。另外，他也是一個天文學家，在天文曆法上，他實際測得「歲差」；而所測得的「交點月日數」27.21223，與近代西方的白朗常數僅差十萬分之一。
 
一個發現「圓周率」的人，同時又津津樂道上述的「母狗」故事，這是不是一種矛盾呢？也許「不是」，因為它們同時是祖沖之對宇宙與塵世萬象好奇心的顯現；但也許「是」，因為人本來就具有多重面貌，而在這個面貌和那個面貌之間經常存在著矛盾。
 
有一則關於諾貝爾物理獎得主波爾的故事說：一個美國科學家到哥本哈根去拜訪波爾，赫然發現他研究室書桌後面的牆上釘著一個馬蹄鐵，開口的一端朝上。這位美國科學家相當驚訝，因為它是西方社會裡的一種迷信，認為這樣做就可以「盛住好運」。但只有村夫愚婦才熱中此道，一個頂尖的天才物理學家怎麼也搞起這玩意？他有點遲疑地問：「身為一個明智的科學家，你當然不會相信馬蹄鐵能給人帶來好運，是不是，波爾教授？」
 
波爾笑著說：「我的好友，我當然是不會相信有這回事！像這種愚昧無知的事，我怎麼可能相信呢？不過我聽說，不管你相信或不相信，馬蹄鐵都會給你帶來好運。」
 
雖然不知道這個故事的真假，但不管是真是假，的確有很多明智的人經常表現出非理性的一面。非理性並沒有什麼不好，甚至還是必須的，它對沈悶的生活頗有調劑之功。但我們絕不能因為一個人的理性成就，就高估他的非理性說詞。就像我們不能因為祖沖之發現了圓周率及其他科學成就，就說他的母狗故事和《述異記》裡的怪力亂神「可能是真的」，那完全是兩碼子事。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每個人都可以談靈說異，高級知識份子或科學家在這方面並不見得比其他人「靈」更「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