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父親的手

世界日報
龔則韞
 
原來牽著父母的手，也是盡孝的方式之一。
 
以前妳對牽手的理解常局限於情侶或夫妻，因為在台灣，牽手有「另一半」的意思，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啊。在美國的環境裡，除了大人牽著小孩的手以外，若同性牽手，會被解讀為「同志」，被投以異樣的眼光。所以大家對牽手小心翼翼，以免傳達錯誤信息或被指指點點。
 
前不久，妳的一位老同學K，他是物理系終生職教授，在他的專業領域裡有非凡的建樹。他略帶靦腆地告訴妳，他回台灣去講學，空閒時陪他的八十歲母親去傳統市場買菜，過馬路時，他的母親竟本能地牽起他的手，他愣了一會兒，本能地想抽回來，但是繼而一想：「媽媽可能忘了我是五十歲的大人了，好，就讓她牽著吧。」他的母親牽著他的手，他提著母親的菜籃子，就這樣來回走著。
 
聽K描述，妳的眼前出現一個非常溫馨的畫面，眼眶不禁濕潤了。妳的媽媽於二十年前去了天堂，在那之前，妳陪媽媽買菜時，她也是要牽著妳的手，她沒有忘記妳已長大成人，但是母親的保護天性，怕妳絆到地上的石頭栽跟斗了，怕妳東張西望走丟了，所以她是緊緊地握著妳的手，另一隻手則提著菜籃子。當時，愛漂亮的妳想在賣衣服的地攤前多看一會兒，也是辦不到的。妳媽媽去天堂以後，妳也陪父親買過菜，但是父親走在前面，妳提著菜籃子走在後面，亦步亦趨，地上兩個人影，一前一後，妳是純跟班的角色。
 
在妳的記憶裡，父親有一雙令女人都羨慕的修長的手，但是從來沒有牽過妳的手，妳也沒有去牽他的手的濡慕渴望。如今，妳住在美東，父親住在美西，每次去看望他，就坐在客廳裡陪他說話看電視，出門時，就坐進汽車上路，妳想攙扶老父過馬路的機會都沒有。
 
很多年前，台灣一位名作家G，寫了一則超短文寄給妳分享，大意是一個老父親堅持要陪著女兒過馬路，女兒說：「那我不放心，還得陪著您再過馬路走回來。」父女倆僵持不下，最後女兒讓步，說：「我不過馬路了，我們回家吧。」女兒牽起老父親的手，陪著父親轉身，夕陽落在他們的身後，目送故意放慢腳步的女兒與中過風拖著碎步的老父親。因為當時妳父親還是年輕的，妳讀完後，並無太多觸動。如今，歲月催人聲聲老，百感叢生，感悟生死相依的瞬變迭起，由衷萬分感激父親仍在身邊的溫暖。
 
妳父親年事已高，每次給他寫信時，信尾一定附上「福壽雙全」的祝願，他會埋怨：「老囉，越來越老，只有更多的麻煩，還有什麼福壽？」但是他喜歡散步，拄著手杖可以繞著社區輕易地走上幾圈。妳告訴自己，一定要多去看他，陪他散步時，一定要牽著他的手，傳給他力量與勇氣，面對年老體衰器官走下坡的挑戰；也傳給他大視野，看到日薄西山仍有絢麗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