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九隻貓

【聯合報╱文／馮平】
 
我妹妹三十歲，清麗甜美，未婚。她有九隻貓。
 
這些貓說來都是緣分。先是喵喵自己跑來，一來就當這裡是家，該睡就睡，該吃就吃，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視我媽和我妹如下女，只准伺候牠，不准招惹牠。我媽和我妹說：「我佛慈悲，有緣就留下吧。」要叫什麼名呢？「隨便叫，就叫喵喵吧。」
 
喵喵來了一個月
竟生出四隻小貓
 
喵喵來了一個月，竟生出四隻小貓，這可把大家嚇一跳，原來是母貓，來時已懷了孕。四隻小貓都可愛，三隻橘虎斑，一隻黑的夾點橘毛。喵喵細心照顧牠的貓仔，一個個都活得好好的。
 
這麼多貓怎麼辦？送人吧。送了兩隻，又都回籠，黑的那隻腳上還扎了個傷口。
 
「都養下來好了！」我妹動了憐憫心，要守護這些貓了。但這下子，可得認真給牠們取名字。我妹想，既是橘虎斑，就用黃色水果取名吧，所以一隻叫柳丁，一隻叫橘子，一隻叫Banana（香蕉，這是我媽唯一會說的英語）；唯獨黑的那隻叫黑美人，因為她實在不算美。
 
過不久，巷中出現一隻小貓，平常都躲在車底下，又髒又瘦，也不肯與人親近，似是身心都遭遺棄了。凡見過牠的人，都為牠感到可憐又無奈。據說，是某個颱風來臨前的一晚，牠和我妹相遇了，兩雙眼睛交會後，牠輕輕叫一聲：「是你嗎？」（意思是：那要來救我脫離這悲慘世界的人是你嗎？）
 
我妹想起家裡有五隻貓，實在不能再養，就逕自出門去，心裡卻偷偷想：「回來時再見到你就好了。」
 
傍晚，我妹回來了，才停好摩托車，牠就拖著一身皮包骨，出現在她面前。這時，我妹趕緊拿出貓肉條，一口一口餵給牠吃，心想：「每天都來給你餵食好嗎？」
 
改叫水梨好了
比較清涼退火
 
不想，牠等不到明天，半夜就從大門下鑽進來了。我家住二樓、三樓。媽媽一個人伴著佛堂，住三樓；弟弟和妹妹各一間房，住二樓。五隻貓都安置在二樓。這貓爬到三樓，叫喚著。我媽如往常三、四點起來早課，聽得叫喚聲，門一開，一隻臭貓，貓也吃一驚，「找錯門了！」就下去，一會兒，又上來，在二樓門口叫喚，我媽想：「又是來投緣的了！」
 
這又是一隻橘虎斑，所以叫芒果。芒果自己住三樓，因為牠和喵喵水火不相容，眼神稍一接觸，恐怖的戰爭就爆發了。芒果住下後，才發覺牠極為神經質，舌勾刺特別粗，除了吃、睡就是用力舔澡，我媽就說牠：「洗澡像刷牆壁。」還有，牠玩不得，一玩就氣得哇哇叫，一副壞脾氣的模樣，所以我媽又說：「改名叫水梨好了，比較清涼退火。」
 
我自國外返鄉探親，終於親眼見到這六隻貓。喵喵短尾巴，有時會給小孩甩巴掌，所以極容易認的；黑美人是唯一的黑貓，也是容易認的。其他的我見了，常分不清誰是誰，但我妹妹卻是見也不見，光憑喵音，就知道誰是誰。我至今不明白她是怎麼辦到的。
 
高速公路上搶救牠
奇異果是奇異恩典
 
這些貓唯一使她困擾的，是每天早晨五點，四個兄弟姊妹，都會整齊的坐在她房門口，大聲合唱「早飯頌」：從頌讚早晨的陽光，到泣訴自己的不幸，到數落人性的喪盡。聽來的確教人不忍。但也有令人歡喜的場面，譬如，我妹在樓下叫黑美人，黑美人竟認得這聲音（或自己名字），立刻跳到陽台上，隔著窗戶回應她。能得一隻貓這樣心靈相通，羨煞多少人哪。
 
待我又去國，我妹來信說，又多了兩隻貓。是公司外的小朋友從電線桿下撿來，找上我妹的。他們敲我妹辦公室的門，說：「阿姨，這兩隻貓咪都沒有媽媽，好可憐喔！」我妹徵求老闆同意，將他們放養在辦公室裡。一隻叫鳳梨，一隻叫西瓜，都是青橄欖虎斑紋。
 
最後這第九隻，類似波斯貓，牠叫奇異果，是從高速公路上搶救回來的。那天，我弟載我媽和我妹從宜蘭回台北，路上車流不順，突然見前頭一輛車，差點輾過一隻竄走的小動物。我妹叫我弟：「快！去把牠救上來。」我弟開車門，以極敏捷的身手，在車道上撲抱這小動物，立刻又跑回來。我媽一看，說：「又是貓。」我妹則說：「牠的得生，真是『奇異』的恩典啊！」
 
九隻貓九段緣，但與我妹結姻緣的人到底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