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來，我等你

【文／谷梅】
 
劉媽不太談自己或家庭，這是在我認識的人當中極少數的情況。我們只知道她有個兒子是小學二年級，好像因為兒子的狀況，先生和她離異多年了。平常她都在社區打掃，擦地板，清玻璃，永遠都是馬不停蹄，汗流夾背的。社區雖然不是很大，但是一個人負責所有環境的清潔，可以說是一點兒也不輕鬆。這一天，幾個孩子在中庭扯鈴，劉媽停下手中的活兒，透過警衛室的玻璃窗望著孩子們，玻璃反著光，劉媽的眼睛也反著光。不一會兒，吳太太經過，劉媽回過神來，向她打招呼。吳太太對劉媽說：「下午就麻煩妳了，陽台的盆栽順便澆給水。」劉媽彎腰點頭，頻頻道謝，汗水沿著她的額頭滴下，中庭的孩子們則是玩得連頭髮都濕透了，讓人錯以為天空正飄著雨呢。
 
劉媽雖然負責社區環境的清潔，也兼住戶的家庭清潔工作。有幾個住戶請她利用下班後的空檔至家裏幫忙打掃，付她二百五十元的鐘點費，聽說她能將家裡清整得一塵不染，又細心又實在。但是她只能排出三天下午，因為週二和週五她必須帶孩子去做治療，我們不太清楚是什麼問題，只聽說這種個別治療所費不貲，健保不給付，劉媽得靠自己掙錢。
 
她很勤快，打掃認真，沒見她休息過。只有碰到週六的上午，若有孩子們在中庭玩耍，你會發現她的步調緩了，繃緊的肌肉鬆了，眼神掛在孩子們的身上。孩子們若跌倒或打鬧，她會前去關切勸阻，輕輕摸摸他們的頭，頻頻叮嚀，叫他們要小心，注意安全。好幾次她在警衛室的大理石地板拖地，如果有孩子經過，她一定立刻停下動作，提醒道：「小心走，不要滑倒，我等你。」
 
她常常說：我等你。
 
當住戶開門經過，碰到她正拿著清掃用具，她總是退後一步，讓人先過，一邊說：「沒關係，我等你。」如果她正在掃地，有老先生老太太走來，她一樣讓開，說：「慢慢走，我等你。」
 
有一次，一位外傭手裏拿著大包小包的垃圾和回收瓶罐，蹣跚地走到垃圾桶旁，她走過去幫她打開垃圾桶蓋，外傭一臉不好意思，劉媽一手接過她手裏的垃圾，笑著說：「別急，我等妳。」外傭打開回收袋，將塑膠罐、紙盒和玻璃瓶等，分門別類的投進不同色的桶子，一邊便和劉媽說起話了。聽不清楚她們在說什麼，不過，如果是兩位母親在聊天，話題八九不離十是有關孩子吧。
 
劉媽的臉色紅潤，手臂粗壯，散發著勞動階級的人特有的勁力，額頭隨時披著汗水，好像飢荒或戰禍都無法動搖他們堅強的生存信念。如果她剛好又是一位母親，那麼天塌下來的時候，她鐵定會奮不顧身，用盡最後的一口氣也要替孩子撐住一小片的空間。她就是那種人，當我看到劉媽時，心裏便是有這樣的感覺。
 
這一天上午，會客室坐著一位陌生的小男孩，一邊在翻看圖畫書，一邊在沙發上爬上爬下，喃喃自語，伊伊呀呀說著我們聽不太清楚的話，聽說是劉媽的兒子。只見他稚氣的臉上戴著厚重的鏡片，以小二生而言，他看起來矮胖短小得多。劉媽提著掃帚過來，滿臉歉意的解釋著，說孩子感冒發燒，學校老師請他在家休息，但沒人照顧，只好將孩子帶來。孩子有點皮，但她會好好看著，不惹麻煩。主委正好經過，看了一眼，對劉媽一笑，沒說什麼。這時候，小男孩玩得起興，不小心從椅子上跌落，四腳朝天，發出似哭似笑的嗚嗚聲，只見劉媽走過去，蹲下來望著他，撫著他的頭髮，輕聲地說著：「小寶貝，沒關係，自己爬起來，慢慢來，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