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邊的小豆豆

七八月的勝暑，南台灣的燦爛艷陽持續發燒，望著病房外早已枯乾的綠豆苗，內心不禁有些感傷；曾幾何時，窗外盡是生意盎然、綠葉扶疏，但隨著一個生命的流逝，今非昔比，而徒留的殘枝枯葉，更引發我對逝者的思念。

去年夏天偶然的機會下於小兒癌症病房關摩，一反於其他病房環境的單調素靜，這裡舉目可見卡通造型的玩偶和掛畫，讓人有光臨兒童樂園的感覺，唯一不同的是，這裡的兒童都是看不到未來的小孩，他們跟本不知道何謂癌症?甚至對死亡也毫無慨念，但卻已經注定要接受這無情、殘酷的事實。

圓圓，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初次見面時，圓圓正賣力繪圖，名字叫「我的家」，她興奮地告訴那個是爸爸，那位是媽媽，而媽媽手中牽著就是她自己囉！圖中得她，圓圓滾滾的，有著甜美的笑聲和酒渦，加上飄逸的長髮，很是可愛。但現實中的她，卻早已因病魔的摧殘，骨瘦如柴、臉色慘白，而頭髮在鈷六十長期照射下，更是童山濯濯，也因此圓圓請媽媽為她包上「米老鼠」圖樣的頭巾，自我朝解的說自己是「南海神尼」。

圓圓，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且是其他小病友的開心果，她喜歡說故事給大家聽，更喜歡唱歌助興，往往熱絡愉快的氣氛，不但讓小病友忘記了自身的病痛，且暫時沖淡家長哀傷的心情，而每當母親為圓圓的病情傷心落淚時，她總是貼心地安慰媽媽說：「乖乖，媽媽不哭」，看在旁人的眼中不禁為之鼻酸。

某天，圓圓的同學將學校的自然作業送給她，一大盒發芽的綠豆苗，圓圓索性便在窗外的小陽台，天天都小心翼翼的為豆苗加水。她常開玩笑地對我說：「希望豆苗能長至雲端，那她就可以爬上去找神仙要仙丹治病，趕快回家了。」聽著她的童言童語，表面上我保持著微笑，心中卻是百感交集。

癌細胞一點一點地侵蝕她的軀體，雖然臥病在床，無力在如以往般天天親手澆灌豆苗，但她總是叮嚀媽媽代勞，望著攀附欄杆逐漸蔓延的豆苗，似乎帶給她的內心無限的生趣。在生命的末期裡，虛弱的她常常因疼痛而難過不堪，母親總是暗地裡心疼落淚，而她卻咬緊牙根忍耐，深怕母親擔心，問她為何如此堅強?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指著窗外的豆苗，說：「我要活下去！看到豆苗長出豆莢來。」此時淚水已在我的眼眶中打轉不知幾圈了。

一個寂靜的午夜，圓圓終究抵不過病魔肆虐，安然地離去人世，徒留那些關心她、疼愛她的人無限的追思與回憶。看著孤零零的窗台，我內心滲出靈感，滿心歡喜的再植一盒豆苗，期待它的成長茁壯，它的綠意盎然，為更多像圓圓般的小孩，帶來無窮「活下去」的希望與生機。

作者：柯俊銘為高醫小港醫院復健科心理治療師

本篇轉載於中國時報 醫藥保健版 1999.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