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雲知道 －－其實他可以選擇改變

我遇到一個男孩，就在湖畔。

在這麼慵懶的午後，看見一個對湖發呆的男孩，引發我的好奇心，於是我上前「搭訕」。

「嗨，你好！我是學輔中心許老師，我看見你一個人坐在這裡。」他靦腆地看了我一眼，問道：「很奇怪嗎？」我有點尷尬但也很誠實地點了個頭。「我在想事情，」他說。

「喔，看你這麼嚴肅的表情，想必走有關人生大事？」

他又再度看了我一眼，訝異的問：「妳怎麼知道？」我笑了笑：「我猜的！」其實每天發生在我們周圍的事都是人生事，我只走從他的神情揣測此事不小。這是個簡單的邏輯推測，但若恰巧猜中了對方的心底事，仍會引發對方小小的不安。

為了撫平瀰漫於我們之間這股不安、僵硬的氣氛，我主動說明我的來意：「其實剛剛除了好奇之外，我還想也許我能幫上個什麼忙……或許也只是跟你聊聊，不知道你介不介意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他沈默不語，好長好長一段時間，對我而言彷彿我已等待了一世紀之久，我正想起身離開時，他竟然開了口：「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入是為了什麼而活……」這是個好問題，也真的是個大問題，有人終其一生都未能求得答案，我一時也搭不上腔，於是我們又沈默了。

鐘聲響了，我們不約而同地四處張望著變得有點騷動的校園，然後他有感而發似地說道：「能不上課，就只坐在這裡，也走一種快樂。我常在想，我要什麼？我到底要什麼？…其實我也搞不清楚。像我現在坐在這裡很快樂，但坐久了，我就開始變得很沮喪，覺得人生這樣一點意義也沒有。」基於一位輔導老師的職業本能，我開始擔心他沮喪過度時是否會選擇一頭栽進湖裡，結束自己的生命；我望進他的眼裡，卻只見一片清澈的湖水倒映著迷惘，沒有激動，我稍稍放了心；而他的話匣子打開了。

「也許，來這裡唸書根本就走錯誤的選擇，那現在又能怎麼辦？總不能唸到一半，說我不唸了，我也不願意再重考……真的重考上另一間學校，就真的會比較好嗎？」他突然轉向我，期待我的回答。我聳聳肩：「不確定，那要看你在乎的是什麼，你要什麼樣的大學生活，還要看你重考的分數走否能給你較大的選擇空間，讓你進入你想進的學校。」

鐘聲又響了，校園逐漸歸於平靜，他緩緩地說：「我想進的學校……沒有進去唸我怎麼知道那是不是我要的？像我來這裡以前，我以為大學生活是非常多采多姿的，校園裡熱熱鬧鬧地，有各種社團、Party、活動、聯誼……，」他的聲調逐漸高亢，充滿生氣，「我可以去選我喜歡的課，我可以修其他科系的課……，以前老師們常說上大學後就可以交到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學，然後就變成一生的死黨，大家會一起打屁、玩牌、泡妞……」他突然停下來看了我一下，想必是想到他的用詞太過於真實，我做了一個繼績的手勢「……嗯，還有唸書……」我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心想這未免太假了吧，他又停住了。

我笑著說：「你未免也轉得太硬了吧？」

「不！我是說真的！」他抗議道。

「抱歉，那我誤會你了……你要不要繼續？」

「我說完了！」聽起來有點賭氣的樣子，我想這樣的對答可能讓他覺得委曲、不被瞭解，雖然我是無心的冒犯。這時期的同學總走高度敏感於自我的自尊感受與他人的看重程度，有時『愈描』可能會造成『愈』的反效果。我考慮了一下，決定放手。

「你帶著這樣的期望，進到這個學校，你發現大學生活並不是像你所想的這樣子？」憂鬱再度進佔他的眼底：「什麼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上課下課還不是跟以前都差不多。老師都講一些理論的東西，作業又很多，對我們要求又很高，每天都忙作業就忙得沒時間做其他事情了；而且每次都要威脅要當人，還說是為我們好……有人大學生活走這樣過的嗎？」

最後這句結論下得太突兀也太籠統，按常理而言答案當然是肯定的，不同學校當然會形成不同的學術風氣與學習方法；然而我想與他辯論答案為何並沒有多大的意義，較重要的是我聽到他話裡的憤怒情緒，我說出我關心的事：「在你們系裡你好像唸得蠻生氣、很不快樂的樣子！……你唸的是原本就喜歡的科系嗎？」

「也沒什麼喜歡、不喜歡，反正就繼續以前所學的，不然不是很浪費嗎？已經唸了那麼多年了，而且我也不知道我還能唸什麼科目，而且改唸不同的領域也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聽起來是你所唸的雖然不是很喜歡，但還能接受，而且就各種現實考量而言，唸這個系是目前較好的選擇。不知道你希望在大學的這四年裡你能學到什麼？」

「學到什麼？」他遲疑了一會，然後很不流暢地說：「都可以啊，反正我不會的還很多呀……老師教什麼我就學呀……這怎麼講……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我怎麼知道要學什麼……你如果問我不喜歡學什麼，我比較清楚，比如說……」他唸了一大串課程名稱，想當然爾我是聽不懂的啦；而且他採用排除法來回答問題，我仍不明白他要什麼樣的大學教育，於是我換個方式來問：「如果我問你你畢業後，你希望從事什麼樣的工作，你的答案會是什麼？」

「我們系畢業大概都是朝X個方面發展，大概都是那些工作，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一些其他的，我想我大概就是去寄履歷，看能找到什麼樣的工作。」

我無話，我好像陷入一個熟悉的兩難困境：一個十分臃腫的女人對瘦身顧問說：「我想讓我的身材變好，請教我一個不需要節食、不需要運動、不需要花錢、很簡單又沒有痛苦的方法。」瘦身顧問皺著眉頭問：「妳還聽說過其他什麼樣的方法嗎？那，你想要什麼樣的身材呢？」那女人說：「看現在流行什麼身材，我想妳是專家，妳會知道我需要什麼的！」也許顧問知道她需要什麼，但那女人不喜歡。

我試圖逃離這個令人無助的話題，我想也許人生還有其他的樂趣或意義尚未被發現，於是我契而不捨：「也許在課業上，你並沒有找到你個人的偏好或興趣；不知道，在生活中，你是否有可以一起"啦咧"、一起吃喝玩樂的朋友？或走你在社團裡找到另一種生活的方向？」

「社團？我們學校沒什麼社團，而且社團都走那些無聊的人在參加的，我去了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像斗六這麼偏僻，也沒什麼地方好去，同學家近一點的，放假就回家，有女朋友的，就約會去了。像我家那麼遠，我也不可能回家，我就只好在宿舍看電視、睡覺。如果室友在，我就和他們聊聊天，不過他們常往外跑，也不知道在忙什麼……」我定定地看著這位同學，眼中多了一份惋惜和憐憫，我感受得到他的孤單、無奈與不快樂，也清楚知道他的問題癥結為何？

我抬頭仰望，藍天上正飄浮著朵朵白雲，我心想：如果雲兒注定一生漂泊，它應學會與冬天冷冽的寒風及夏日酷熱的艷陽為伴，它亦應能學會欣賞自己不斷變化的形狀與各式各樣的彩衣，此外，它仍需有萬全的心理準備：隨時都有可能掉落凡塵，成為不起眼的小水滴，即使它是如此的不願意。

可是，有很多的雲兒並不想漂泊，卻又跟著他人在天上飄浮著：他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樣的改變，他們只知道自己不快樂。

我誠摯地對著這個午後男孩說：「歡迎你到學輔中心來，我們有一些測驗工具及學有專長的輔導老師可進一步幫助你探索不快樂的來源，進而協助你自我瞭解，我到屬於自己的人生！」。

作者按：故事中的男主角乃虛構人物，如有雷同，純屬巧合。我好奇，你是不是就是那個坐在湖畔的男孩/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