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誤會

(緣起)

有一次幾個老人家打麻將，在喝杯茶、擦把臉之後，突然有個牌友的眼鏡不見了。找了許久，有人覺得頭昏不適，牌局只好散了。一覺醒來，才發現他之所以頭昏，原來是錯戴了別人的眼鏡。

「我為什麼是我？」這就像是一個錯戴著眼鏡而找不到眼鏡的疑惑。

緊盯著每一場人生的這一場「自我」要是摘不下來，弄不清楚，這一輩子恐怕都得深陷在「自我」的這一場誤會之中，而白白浪費這無比珍貴的一生一世。

我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一生一世就只有這一刻？為什麼古往今來就只有這一個？

我為什麼是我？其實一點都不希罕。古往今來的自我有無數個，天空底下的自我都是一樣的，自體總會迴護著自體，就想一個圓箍必然會箍成一個圓形。

存在本來就是一場閉鎖的因果。生命與自我，當然更是閉鎖之中的閉鎖，每一個自我，就是這一場人生所箍起來的因果。

自我，是一個因果的圓箍。自我，是一個只能憑自己覺察自己的因果。「自我」到底是打哪兒來的，它跟整個存在一樣的無憑無藉，它是模擬著整個存在的一個懸浮的球體。

整個存在的辯證，除了疊起新的架構，同時也在回溯舊的源由，在辯證發生之前，就存在著潛在的緣由。這「前因」與「後果」的激盪，也是辯證不可或缺的立體座標。

整個存在的「靈魂」與個別生命的「自我」就是相互激盪的「前因」與「後果」。

在真空與虛有的辯證中，「自我」是虛有的代表。在重力與磁場的辯證中，「自我」是重力的核心。在整體與個別的辯證中，[自我]是個別的代表。

「自我」是一個由極限角度所衍生出來的生命細胞。這個細胞，是整個存在的模擬。這個細胞，是整個存在的投映。整個存在，是由無數細胞所組成的一個大磁場。

每一個自我，既沿著重力的內沿，經營著每一場「小我」，又沿著磁場的外沿，連接著整個的「大我」。既從生命的現實面，經營著每一場「人生」，又從精神的感觸面，浮顯著整個的「靈魂」。

「自我」雖然是維持個別生命存在必須的閉鎖，然而，整體的意義，也必須藉著每一個「自我」的釋放，才得以通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自私、自利雖然是成長存活的必須；然而情的溫暖、愛的熱烈、悟的清澈、靈的寧靜，不也是人生得意的必須嗎？

終有一天，人會到了指揮不了手腳的時候，我們會發現，我們的身體並不是我們的。有的時候，視線、聽覺會一陣暈眩，連意識都像是快要消失的螢幕。我們的「自我」會跟著我們的身體、意識一同的消逝得無影無蹤嗎？當然會的。會像一個泡沫終歸破滅，會像一個誤會終歸消解。自我只是暫時被時空框限的靈魂，自我只是錯戴著別人眼鏡的誤會。

自我、自我，多少罪孽假汝之名？自我、自我，多少磨折藉汝之故？每當人生出現難題、每當精神陷入苦惱，人們找遍了一切原因作為藉口，唯獨就是找不上罪魁禍首的自我。

自我到底為何？自我會不會太過？自我應如何拿捏？自我該如何運作？這個關鍵的問題，如果搞不清楚、弄不明白，不只會拆散了人生這場牌局，甚至會惹起整個人間的禍亂。

這被裝置在每一場人生核心的「自我」，如果不能成為一個不斷升起的輪迴，就必然成為一個不斷輪迴的墜陷。

人不必等待死後進入天堂，而要趁著還有一口氣在，趕緊的逃開「自我」煉獄的枷鎖。

就像是能得到億萬倍福祉的彩金，總要付出「自我」這份執著才能獲得；又像是無比壯闊的天堂，總要開放「自我」這道窄門才能進入。

在漫漫長途的人生苦旅中，「自我」是用以兌換情懷的本錢；在你爭我奪的冷酷黑暗中，「自我」是能夠發光發熱的能源。

如果一輩子只是死捏著自己的「自我」而不肯放手，最後的結果只是捏死了自己的靈魂。

上帝將祂全部的慈愛，倒裝成每一個「自我」的核心。每一場「自我」、每一個自以為天地間唯一的核心，總要在遍體鱗傷的流浪苦旅之後，才幡然悔悟。

原來，每一場「自我」都是漫無止盡的墜陷；唯有把「自我」翻轉過來，才是無限歡欣的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