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次，檢視自己過去的選擇

我看了看四周，試著記住周圍每個細節，記住這個再過幾個小時就要結束的晚上。

時間是週六晚上七點，我們去的義大利餐廳位在ATT4Fun樓上。

裡面非常擁擠，擠到我們要跟另外來自香港的四個人一起共桌。

餐廳裡面滿是只有在週末夜才會有的興奮笑聲和歡樂談話。

窗外，台北101巨大的身形偉然挺立在那，旁邊，我們可以看到信義區、看到新光三越的燈光，看到時尚的路人和在台北身為年輕人的興奮感。

我回頭看她，她就坐在我的正前方，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

雖然我們和另外四個陌生人分享一張桌子，但桌上蠟燭比較靠近我們，我可以看見燭光在她臉上反射出不同的陰影。

感謝幽暗的燭光、餐廳裡昏暗的光線、明亮的台北照亮外面以及坐在我們旁邊說著廣東話的四個陌生人，我雖然被其他人包圍，但現在奇妙地跟她更靠近。

我也微笑，兩個人都保持沉默。

雖然已經是五年前了，但今晚我們幾乎可以假裝我們又重新再一起。我的前女友這個晚上回台北。

這些年來發生了好多事情。五年前，我才剛退伍，準備出國唸書。而我們開始約會時她已經在美國工作了。現在她已經結婚，住在加州，而我則每週往返亞洲不同城市。我依然很難相信她早早就結婚，現在住在加州一個小郊區。她之前總是習慣穿著短裙和無袖上衣。

我們餐點上來，打斷我們凝視彼此的沉默。我依然記得她的習慣，做手勢示意她開始，於是她低頭開始做餐前禱告。她是我約會過的對象中，唯一一個會在每餐餐前都禱告的女生，突然間我覺得我好像又24歲了。

我比劃著我們周圍的台北夜景說：

「你過去一直都是城市女孩，你如何能夠這麼快放掉這些？你難道不懷念嗎？」

她笑了。

「有時候當然會。我希望我的先生能夠更social一點。他是個工程師，痛恨social，討厭出去。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們能夠在一起，環遊世界然後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應該會很令人興奮。但你不可能在人生中擁有每件事情，而我們都做了各自的選擇。

「所以取而代之的是，一年有一個晚上，我們再次探訪彼此的生活……」

晚餐後我們悠閒的走在信義區，穿過連結新光三越、101的天橋，然後在附近人行道上散步。我們聊關於老同學的故事，我們曾經在24歲跟對方講過的事情，比較我們小時候的夢想和我們現在的模樣。當晚九點，剛好我要在我家辦個小型party接待台灣常春藤盟校的校友們。她一起來我家跟我的朋友們聚聚，幫忙開門和招呼客人。就這麼一個晚上，我想像著如果幾年前我們做了不同選擇，人生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在那個晚上，當我從冰箱中拿瓶酒出來或是在Party中穿梭跟不同團體聊天時，我的視線偶而會不由自主的落在另外一個角落的她身上。

當我的常春藤朋友離去時，時間已經過了午夜。我筋疲力竭的倒在客廳沙發上，她坐在我旁邊，抱著一個抱枕。

「你完全沒變。我曾經擔心你會變成一個忙碌卑鄙的企業主管，但你跟在學校時沒什麼不同…..」

「那很好啊。我們應該一年見面一次，然後比較看看我們曾經是怎樣的人，而現在又是怎樣的人，來確認我們沒有變糟。」

沉默。

「那個夏天，我本來會為你搬去波士頓。」

「真的？」我很驚訝的回答。「不，你不會。你整個生活都在加州。你在波士頓會很慘的，我要去學校而你必須要重新開始。

「我知道，但重點是我本來會這樣做。我在等你開口問我。」

「你知道我不會要一個女生為我放棄一切。而且我們那時候才24歲，我完全不知道我之後會做什麼，要去哪裡。畢業之後我在四年待了七個城市。要求你為了我這樣做是很自私的。

我們那時候在人生中想要不同的事情，我們在不同的十字路口。她已經畢業，有了穩定的工作想要定下來，我才剛剛退伍並準備去念研究所。

「你是對的。最終你我還是會做一樣的決定，並選擇我們現在走的路。」

「我還是會去波士頓，會選擇一樣的工作。」

「而我還是選擇我現在過的穩定生活。」

我們相視而笑，身後，台北101依然聳立，燈光閃爍，對我們的憂鬱不感興趣，對人類情感不表同情。

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在我腦中閃過：第一次她跟我一起喝醉，夏日午後在舊金山的市集，涼爽的灣區夜晚我們在下班後一起看DVD，在我畢業前，在我們完全成為大人前。我們是人生中某一時點的伴侶，但最終我們做了各自的選擇而了無遺憾。

我們無法改變我們是誰，最終，我們各自做了當時正確的選擇。

今晚，沒有什麼多的話好說，除了我們給彼此在未來日子中的祝福。

我們起身擁抱，並安靜走出我的公寓，走進電梯然後叫了台計程車送她回家。時間是凌晨一點半，我們坐進計程車前往她父母家。台北街頭現在空空蕩蕩，我們隨意的閒聊談起我們下次什麼時候見面。我看著她，她看著窗外，疲憊、迷失在思緒中。抵達之前我們沒再說話。

我給了她最後的擁抱，這次我們停著久了點，我的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幾秒鐘。我看著她慢慢走向她的公寓，消失在窗中，計程車加速回到空蕩的台北街頭，明亮的霓虹燈依然在閃爍，包圍著我和這個城市。

又是同樣的念頭：我們人生做的選擇決定了我們是誰。

在感情、生涯選擇和人生中，只要我們沒有遺憾的做選擇，只要當重來一次我們依然會做一樣的選擇，那剩下唯一的事情就是坐好，沉默地對彼此微笑，然後祝福對方。

我轉了轉頭然後往後靠，臉上浮現笑容。

明年的某個晚上再見。

而在此之前，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