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誠，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繼去年底在第44屆金馬獎拿下「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鈕承澤的《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又在2月從荷蘭鹿特丹影展奪得「奈帕克（NETPAC）最佳亞洲電影獎」。這是他自導自演的處女秀，但已經鋒芒畢現。

1994年是我人生第一個很慘的低潮。演了《小畢的故事》，爆享大名，可是對自己毫無信心。沒有通告時，每天起床就開始混，混到掛了睡，很茫然，人生沒有目標。

直到有一次跟李哥（演員李立群）聊天，他說：「豆子，你到底喜不喜歡演戲？」我說：還是喜歡吧。他說：「你要立志做一個偉大的演員，才有可能把戲演好。」

什麼叫立志？因為我很尊敬他，就想說：「好，我就來立志吧！」很神奇，一旦立志做個偉大的演員，就發現離偉大很遙遠。

以前總是想演電影沒電影演，演電視挑三揀四，覺得丟臉。這時候因為知道自己離偉大很遙遠，需要練習，有人付錢給你做練習，多棒。於是我開始什麼戲都接，鍛鍊身體。

剛好小棣老師（導演王小棣）的《飛天》拿到輔導金，戲裡我要演個清朝末年、高原上吃不飽的強盜，她叫我減肥，我開始每天跑8∼12公里，專心一致地準備。

後來我總共瘦了10公斤。在大陸待了3個月，只拍了15天戲，其他時間都在那邊生活，甚至有段時間，我一個人到農村去體驗農民生活。

透過那部戲，我得到很多的能量，最重要的是：原來你可以為一件相信的事情做如此的付出。我變成一個敬業樂群的演員，開始當導演，也拍了兩部短的單元劇。

《吐司男之吻》一夕改變世界

《吐司男之吻》對我而言是巨大的成功，播出第一集那天晚上，世界一夕改變。我開始不斷接到電話，以前理都不理你的製作人、電視台主管，一下子都說「來合作啊，你好棒啊」。我覺得迎接我的是光明的未來。於是開始衝，開始展開所謂的雄圖霸業。

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劇組，可是我也是那個世界的國王，某一次不小心發了脾氣，發現自己比較舒服，然後，大家竟然都接受了。我對工作這麼付出，這麼拼，當然暴躁。我有「正當」的理由，但不知不覺就變成一隻被寵壞的怪獸。

我拍《求婚事務所》時，意氣風發，新戲需要6千萬，可是我口袋裡只有2百萬。我看到了機會，奮力去追求。

我渴望建立工業，成為一個極有影響力的人物。在追求權力的過程中，不斷的要、要、要……，也包括算計，怎樣用這2百萬操作一部6千萬的戲，充滿了布局。

一方面那隻怪獸一直被豢養著，一方面人生一直被消耗著。身兼數職，製編導都想試，其實已經超過負荷。我曾突然昏倒，常常要拿蔣介石8年抗戰的日記來勉勵自己。

回收不如預期，如果是健康的我，根本不算是挫敗。可是當時不滿足，加上長久累積的疲倦，周杰倫片子停拍，又是重重一擊。

拍《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是在我人生非常重要的關口。透過這個自以為有理想抱負，其實在追求成功的過程中，早就已經腐爛發臭的王八蛋；透過他的想要創作、想要成功，看到他的荒唐、他的墮落、他的毀滅、他的反省。這就是我當時經歷的過程。

把指向別人的手指指向自己

我這個戲本來叫做「情非得已之武昌街起義」，有一天朋友們聊天，要送案投輔導金，我想到有個印象深刻的社會事件，就是那位前輩文人杜十三，他喝醉了打電話去恐嚇當時的行政院長謝長廷，馬上就被抓了。

這背後的社會氣氛，是大家被政治跟媒體弄得很焦慮。有人說，乾脆我們成立一個特搜隊，到處打電話去恐嚇謝長廷，看會不會被抓。電影就這麼拍，會有話題。

第二次再聚會討論，陳國富導演說這不過癮，我們來拍個mockumentary（假紀錄片）。大家掰出來，送輔導金，過了，350萬。好，開幹吧！

與此同時，我的生命倏地崩解，當然抽走最大的積木就是情感，女朋友跟我斷絕聯絡，我嚴重憂鬱。

以前跟她一起去的心理諮商，我持續進行，慢慢有了效果。我花很多時間陪伴自己，做瑜珈、打坐，然後慢慢知道：人的混亂來自於內心的不平靜；有這樣的生命狀態，就有這樣的政客跟媒體。

搞錯了，他們並不是亂源，他們是我們內心的反映。所以我決定把原本指向別人的那根手指，指向自己。

真誠和勇敢，才會有力量

我在拍的時候就決定：我要毫無保留。我非常粗俗地告訴我的team：我要把褲子脫下來。真誠和勇敢，它才會有力量。

雖然已經有了那麼多經驗、反省，可是我還是有那麼多欲望，世界還是有那麼多誘惑。但我知道有一件事開始不一樣：就是我面對這些事情的態度。我不再像以前只想逃開，我會提醒自己：要去感受它、面對它，接受結果。

當然有一天可能又再度匱乏，人生又走進岔路，那就張開雙臂去坦然接受吧。現在的我知道，坦誠，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鈕承澤

小名「豆子」，國光藝校影劇科畢業。1966年生，雙子座。父親來自北京，9歲開始接觸表演，2000年開始導演工作，2002年8月成立紅豆製作股份有限公司。

電影演出作品包括：《風櫃來的人》、《小畢的故事》、《飛天》、《千禧曼波之薔薇的名字》等等。電視演出包括《吐司男之吻》、《包青天》、《台灣靈異事件》等20多部。

導演製作作品包括：《吐司男之吻》、《來我家吧》、《求婚事務所》……最新電視作品為《我在墾丁天氣晴》，電影作品為《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