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領導人唱卡拉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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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導人唱卡拉OK（熊秉元）
2009年10月28日蘋果日報

聖雄甘地（Mohandas Karamchand Gandhi）是舉世人們對這位印度之子的尊稱。他倡導不合作運動，以和平非暴力的手段，帶領印度人民脫離英國殖民統治而獨立。1948年，諾貝爾獎委員會已經決定將頒發和平獎給他；然而，他卻在1月30日遇刺身亡。當年的和平獎有意從缺，委員會表示：當世之人，沒有人適合得獎！

因此，「聖雄」這個稱號，早已跨越國界，而成為世人對甘地的推崇和仰慕。相形之下，華人社會裡對領袖的歌頌，要遠遠的有過之而無不及。滿清聖祖康熙的諡號為「合天弘運文武睿哲恭儉寬裕孝敬誠信中和功德大成仁皇帝」；他的豐功偉業，懿德美行，真是令人神往。當然，以異族和不成比例的域外之人入主中原，開創大清王朝幾百年的盛世，成就確實可觀。不過，內有太平天國，外有八國聯軍，生靈塗炭，喪權辱國的慈禧太后，諡號是「孝欽慈禧端佑康頤昭豫莊誠壽恭欽獻崇熙配天興聖顯」；同樣的超凡入聖，德配天地，這又是為什麼呢？

顯然，華人社會對於皇上╱太后，一貫以華麗的辭藻和道德性的冠冕，加諸在他們的身上，無論智愚賢不肖。那麼，存在不一定合理，存在一定有原因；這種華人社會的特殊現象，原因到底何在？

歌頌領袖鞏固權益

奧爾森（M. Olson，1932-1998）是經濟學者，但是在極體行為（collective action）方面的研究，對政治學和經濟學都有深遠的影響。今年諾貝爾獎得主歐姆斯壯（E. Ostrom，1933- ）的貢獻和他相比，可以說是小巫見大巫，可惜他天不假年！

《權力和繁榮》（Power and Prosperity）這本書，在奧氏過世後出版（2000年），是他的集大成之作；最後兩章算是未定稿，由他的夫人根據遺稿集成。書裡有諸多發人深省的觀點，其中之一是對「吾王永祚」（Long Live the King！）的解釋。

當皇帝╱后還沒有登基前，身邊已經環繞著一小撮親信；這些人一方面侍奉主子，一方面和潛在的王位競爭者明爭暗鬥，各為其主。一旦皇帝登基，雞犬升天之外，投靠效股肱犬馬之力的人逐漸增加。當然，天下非朕一個人所能治，需要左右手和左右手的左右手等等。這個集團除了供奉皇上之外，也能狐假虎威，耀武揚威，吃香喝辣。然而，對於這些人和這些人雨露所及的人而言，一切的榮寵和享受都來自於皇上；皇上一旦駕崩或去位，富貴榮華轉眼成空。因此，「吾王永祚」的口號，真誠的反映了這個利益集團的心聲；希望權益結構能穩定不變，越久越好。

回到華人社會英明領袖╱長串諡號的問題上。背後的道理，其實和奧爾森的道理前後呼應，異曲而同工：在華人歷史上，權力定於一尊。皇帝一言九鼎或更重，而且幾乎沒有制衡的力量；權力的節制與否，不是來自於制度，而是由皇上自己取捨。因此，面對隨時可以誅九族的權勢，手裡沒有棒子的臣民，只好訴諸於蘿荸—以極端尊崇的語句恭維皇上，希望皇上能考慮自我形象，行為不至於過度逾矩。也就是，希望英明偉大的皇上，能自我節制約束，至少稍稍照顧到臣民的福祉。

相形之下，在民主成熟、制衡機制正常運作的社會裡，領導人定期更迭；民眾當然毋須以華而不實的詞彙，鋪張於領導人的身上。在日本政壇，首相來來去去已經是常態。既然文官體制健全，大家對首相期望不高，首相有點像是在唱卡拉OK—手裡有麥克風時好好表現，曲終就趕快下台，好讓另外的人上台唱歌（當首相）。

由歷代帝王的諡號裡，大概很難想像當年庶民景況；由當代諸多唱卡拉OK領導人的舉止，大概也很難想像現在庶民的景況！

作者為台灣大學經濟系及研究所教授、鹿港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