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刀房內遇到陰陽眼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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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4-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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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裡頭開刀房該算是最具有神秘感的地方之一。沉重的電動門後方有太多的生命在拔河,有太多的故事在上演。開刀房裡為了避免汙染術野,醫護人員都會戴上口罩、髮套。因為整張臉都給蓋住了,看不到表情,只剩下一雙眼睛。觀察久了就能發現,有些人的眼睛會說話。一個眨眼,一個轉瞬便能溝通會意。黎姿就有這麼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她的眼睛不但會說話,更是敏銳地善解人意。
在畢業之後的第一份工作就進到開刀房,這是許多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單位。需要面對血腥還在其次,最主要是因為開刀房裡的業務和病房裡截然不同,光是認識器械就夠讓人頭昏腦脹,手術檯上隨隨便便就是數百件器械,各個科別、各種術式所需要的器械又全然不同。器械的名稱不同也就罷了,有時候同一樣器械在不同醫師的口中還會有不同叫法,那才真是麻煩。好比一把組織剪,有人用英文叫,有人用德文叫,有人喊「剪刀」,也有人喊「小不點」,還真不知道是哪裡發明的暱稱。
面對這麼龐雜的新事物,新手要進入狀況可是非常不容易。很多的新人只要刷手上到手術檯便緊張害怕,說起話來結結巴巴,偏偏越是緊張,越容易出錯。黎姿學得很快,沒多久就得心應手,也能和大夥兒談笑風生。
在一個冬天的夜裡,有位出了車禍重傷昏迷的中年男子,在經過腦死判定之後準備進行器官移植。因為要同時移植心臟、肺臟、肝臟和腎臟,手術房裡需要很多組人手。本來排休假的黎姿也被護理長找回來幫忙。
摘取器官時,為了延長各器官的保存時間,便會將大量的碎冰砂置入體腔來降低溫度。開刀房裡的冷氣本來就很強,加上外頭寒流來襲,手術過程中兩隻手又浸在冷水裡,那真是沁骨冰涼。
我們幾個人雖然都戴了兩層手套,卻依舊冷得打哆嗦,不過因為時程緊湊,大夥兒也沒多說什麼。
直到腎臟摘取下來後,我才赫然發現身後多了幾盞烤燈,不知黎姿是何時推過來的,照得背上暖洋洋一片。對於她的善解人意,自是又多了分感謝。
黎姿個性開朗健談,手術檯上只要有她在便不會沉悶。連科裡幾位以暴躁脾氣聞名的外科醫師,在和她開刀的時候都莫名地變得慈祥和藹,不再罵人摔器械。因此,除了是大夥兒的開心果外,她還搏得一個隱藏版的封號,「馴獸師」。
這天下午在開一台急診刀的時候,擔任流動的黎姿有點兒反常,明顯地沉默許多,可以感覺出她的眼神帶點兒異樣,好像藏了些什麼。手術結束,狀況很不穩定的阿公被送加護病房。我把寫完的手術紀錄送回開刀房時,黎姿正在整理房間。
「怎麼啦?不開心啊?」我試探著問。
「還好啦。」
「那今天怎麼都不說話?」
黎姿聳聳肩,歪著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劉醫師,剛剛那個病人狀況很差對不對?」
「是啊,臟器穿孔,年紀又這麼大,連雙側肺炎都跑出來了。真是很麻煩…」
「他是不是拖了很久才被送來醫院的?」
「沒錯,身體這麼虛弱,竟然還在家裡放了三天。」我不禁搖了搖頭。
黎姿嘆口氣,「唉…說什麼養兒防老,他有五個兒子,還不是落得這般無人搭理…」
「對啊,要不是有熱心的鄰居幫忙叫救護車,這會兒可能都還躺在家裡呢。」老先生被送到醫院後,家屬都不太願意出面。經過多次電話聯絡,最小的兒子才終於到場,不過連寫手術同意書都是心不甘情不願,簽完之後人就不知去向。「看他們家屬能閃則閃,接下來住院照顧的問題肯定還多著呢。」
黎姿把幾樣零星的雜物收進抽屜裡,一邊說著:「人老了以後,財產絕對不能留太多。不然,財產一分完就是這個模樣。」
人世間最真實的面向,往往也最為不堪,看著一幕幕這麼演過,常教人不勝唏噓。我打開電動門正要離去之時,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念,「咦?」我停下腳步。
黎姿問:「怎麼啦?」
「你…」我緩緩地回過身,「你怎麼知道他有五個兒子?」
黎姿愣了一愣,「我聽他說的…」
「聽他說的…?」這老先生因為太虛弱又併發敗血症,意識已經模模糊糊,那裡還說得出話來?
看我一臉狐疑,黎姿眨眨眼,欲言又止,猶豫了一會兒,才道:「好吧,我跟你說,但是你不可以笑我喔。」
「怎麼?有什麼大秘密啊?」
「先說好,你不可以笑喔。」黎姿又強調了一次。
看我認真地點點頭之後,黎姿才小小聲說:「我看得到『他們』。」
「哦?!」她指的當然是屬於另一個「空間」的人兒,有人說是神靈、有人說是鬼魂。
瞧她說話的正經模樣可一點兒也不像開玩笑,我問:「你隨時都看得到?」
黎姿搖搖頭,「偶而。」
「所以你有見到…老先生?」
「嗯,你們在開刀的時候,他就在後面走來走過去,一邊罵那些不肖子。當老師的當老師,當律師的當律師,拉拔栽培成這樣,各個都只想要分財產。小兒子他最疼,從小送去澳洲念書,念到三十幾歲才回來,偏偏就只是游手好閒。」
黎姿的描述,讓人不禁回想起解釋病情時,那個小兒子的確是洋腔洋調,一副吊兒啷噹的樣貌。我瞥了眼空蕩蕩的手術室,暗暗壓抑住那股升起的涼意。她真是多慮了,聽這種故事哪裡還笑得出來。
記得在許多年前,班上有個女孩子說她自己的瞳孔旁邊還有個黑色圓點,就是傳說中的雙瞳,據說因為這樣讓她可以「看」到更多。
我吸了口氣,試著用冷靜平穩的語氣問:「你在開刀房裡會不會常看到『他們』?」
「不常啦。」黎姿該是猜到了我的心思,微微一笑,「通常都是剛過世的會比較容易看到。」
「而且呀,其實他們都不可怕。」她補充道,很明顯是說來安慰我的。
「……」
「像上回作移植,拿器官的時候就有看到…」黎姿道。
「是我跟蔡醫師上的那一台?」
黎姿點點頭,「嗯,那位先生一直在旁邊說『好冷!好冷!』」
「喔!原來是這樣,所以你才會推烤燈來呀!」聽她這麼一說,讓我頓時恍然大悟,「我都還以為你是怕我們著涼咧。」
黎姿俏皮地擠了眼,道:「哎呀,都有啦,我也是很關心你們的呀!」
接連聽她講了幾個故事,漸漸感覺「他們」的存在似乎是相當平常、理所當然的事。很多沒來由的恐懼其實只是人們對於未知的想像,添油加醋所建構出來的。黎姿的善解人意或許也是因為看得比別人多,所以能更理解人心。
後來,當我們的話題又回到被兒子氣壞的老先生時,黎姿淡淡地道:「如果他的靈魂開始四處遊蕩,應該就表示狀況很差,時間不多了。」
的確如此,在加護病房裡待了兩天,老先生就走了,離開這個讓他有點兒失望的人間。
※
黎姿在開刀房裡待了一年多後,被調到外科加護病房。偶而,在查房討論病情的時候,我也會悄悄詢問一下她獨到的「見解」。
她的一雙大眼睛總是能透漏些什麼。
有段時間,加護病房裡住了位「路倒男」,因為意識昏迷又無法辨識身份,所以病歷上一直都是貼著「路倒男」的標籤。沒名、沒姓也沒人探訪,就只是孤零零地躺著。陸陸續續的發燒讓他的狀況逐漸惡化,報請警方協尋多時依舊沒有結果,對於治療的目標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深夜裡的加護病房安靜許多,為了讓患者能夠休息,會熄掉部分的燈光,偌大的空間更顯得冷清寂寥。這天黎姿交班完畢回到休息室,見到我正在吃熱呼呼的宵夜,便坐下來聊幾句。
「調到加護病房還習慣嗎?」我問。
黎姿揉了揉頸子,「還行啊,不過最近的病人狀況都不好,實在挺累的。」
「嗯,路倒男的敗血症越來越厲害,換了幾種藥物還是都控制不下來。」
「我看他應該也快不行了。」黎姿拿掉口罩。
「哦?你又看到什麼了?」我停下筷子,「如果有看到,搞不好能夠問看看他的真實身份喔。」
黎姿搖搖頭,「沒耶,我是一直沒看到『他』出現。」
「唉,真可惜。」
黎姿聳了聳肩,道:「不過,最近倒是有好多『人』來探望他。」
「都是些什麼『人』?」我好奇地問。
「看起來很複雜耶,男男女女、三教九流都有,」黎姿伸手指了指外頭,「喏,現在就還有一大群在那兒呢。」
「我想應該很快就會把他帶走了吧。」黎姿用家常便飯的口吻說著。
我望向外邊昏暗、空曠的加護病房,突然起了整身疙瘩,含在嘴裡的整口鍋貼,食不下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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