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急診醫師　也是總經理

作者：陳雅玲

凱是台灣最資深的急診醫師之一，穿牛仔褲、馬靴的他，從醫二十年，沒有一次醫療糾紛，卻有五十個喊他「大哥」的醫師，心服口服地跟著他。

雖然國內急診界吹起一陣冷風，但是，有一家名為達坊的醫療專業派遣公司，卻在這兩年內，以新模式，成為國內醫院降低急診成本、提高效率的好幫手。

這個新模式的創始者就是趙凱，台灣急診界的「大老」。他領著一個由五十名急診醫師組成的Doctor Group，與新竹國泰、台南郭綜合等醫院合作，負責該院急診醫師的人力規畫與派遣。

兩年前，趙凱將組織公司化。算起來，他還是第一位兼任「總經理」的急診醫師。他是個怎樣的人？

天色將沉，新竹國泰醫院大廳一片漆黑，只有急診室還亮著燈，儘管這天是大年初一。

急診醫師趙凱早上八點開始值班，從第一分鐘開始，他就忙著看診、作檢查、跟後線醫師電話討論。掛上電話，趕到三樓給病人照超音波。經過病床，聽見老先生咻咻聲，轉身叮囑家屬：「伯伯給他搖高，不要躺平，否則會氣喘。」

忙了一天，儘管沒碰上緊急救命的大case，趙凱講話的聲音，已經瘖啞。中午囫圇啃了片披薩，還有半杯Starbucks拿鐵擱在小小的休息室桌上。攪拌過的奶精，冷掉後，又和咖啡分離，浮了上來。

分離，是趙凱的宿命。每年大年初一，他都和家人分離，在急診室過年。今年已是連續第二十年了。

「如果邱小妹在『凱哥』手上，絕對不會出現人球問題，」擁有日本國立滋賀醫科大學醫學博士學位的西螺慈愛綜合醫院口腔顎顏面外科主任李尚志說，「凱哥」太罩得住了。他叫哪一個兄弟幫忙，沒有人敢不答應。

說起「凱哥」——趙凱，台灣急診醫療界幾乎無人不知。一頭及肩少年白髮，身上永遠一條牛仔褲、一雙馬靴、一件醫師白袍，是有名的「急診牛仔」，台大醫學院畢業後，由一般外科轉入急診專科，今年已經邁入第二十年。

「有人喜歡開民航機，有人喜歡戰鬥機，我就是喜歡玩火、刺激，走在第一線，刀槍見血，很過癮，有成就感。」台中清水眷村長大的趙凱分析自己，「我是台大外科的異數，走進急診正適合本性。」

贏得醫院信任　他能掌握所有突發狀況

「急診室裡，他的外科背景和多年經驗，讓他不需思索，憑直覺就知道該先做哪一步的搶救動作，真是快、狠、準，」跟隨趙凱多年的新竹國泰醫院急診主任楊育純說，凱哥行動快，性子急，嗓門大，和他一起搶救病人，若沒有足夠默契，會有很大的壓力。

趙凱有何魅力，讓那麼多醫師願意跟著他？找他的醫院也信賴他？

「他人緣好，對兄弟沒話說。」楊育純說，趙凱出身名校，又有很深的資歷，卻把每一個年輕醫生當成兄弟。趙凱則認為，台灣醫生有家族性，大都有很好的家庭出身，很好的學校背景，專業性高，但是在社會上的融合度比較差。「我們是滾出來的，到哪裡都能融合。」

趙凱對兄弟好，不是口頭上的。「最沒有人想值的班，都是他來扛，」台南郭綜合醫院急診室主任孫增貴說，儘管趙凱是主任，但是逢年過節，都是他志願值班，讓兄弟和家人相聚。他太太生兩個孩子，也都是自己挺著肚子到醫院，自己抱著孩子回家。「他沒什麼家庭觀念，」李尚志開玩笑說。

身為獨子，趙凱從小就特別珍惜朋友。考上中興大學，他念到大二暑假，幫兄弟幫過了頭——去當聯考的槍手。結果當場被逮，學校勒令退學。在清水高中當訓導主任的父親無顏見江東父老，為此辭去教職。沒想到趙凱當完兵，竟一舉考進第一志願——台大醫學系。

長駐是非之地　卻締造「零醫療糾紛」

至於合作的醫院信任他，主要是他能控制所有的突發狀況。

急診室是醫療糾紛最容易發生的地方。桃園最大區域醫院敏盛醫院副院長，本身也是急診醫師的賈蔚指出，病人平常掛號看病，大都是因為相信這位醫師才掛他的號。急診則不然，「病人都是臨時跑來的，對醫師的信任度最低。」此外，急診室二十四小時開門，半夜喝酒的、打架的，都找上急診室。「甚至打架、車禍糾紛沒解決，雙方人馬就在急診室裡談判。」

在這樣三教九流、狀況緊迫的「是非之地」，趙凱卻締造了二十年的「零醫療糾紛」紀錄。和趙凱在中國醫藥學院北港分院共事過的李尚志說，北港台西地區民風強悍，經常發生醫療糾紛，「他接主任三年，急診室的玻璃窗從來沒有被打破過，」他笑著舉例。

問趙凱，他是怎麼做到的？「急診室就像菜市場，你把上門的病人都當成來買菜的『顧客』來服務就對了。」趙凱講起他的「菜市場哲學」。獨居老太太來看急診，他溫柔地埋怨：「怎麼不好好在家過年？」酗酒的醉漢來報到，他皺著眉，嘆口氣：「你不能再喝了，你看你吃什麼吐什麼，恐怕已經得了胰臟炎。」有一次，一位婦人喝農藥自殺，家屬匆匆出門忘了帶錢，趙凱還拿了三千元借給他們。

「他跟誰都能作朋友，對病人也是叔叔、阿姨，嘴甜得很。」趙凱的大師兄，現任三峽恩主公醫院顧問醫師的蔡伯文說，趙凱從住院醫師開始，就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朋友一大堆。

「我玩過音樂，上台演唱的人，可能比較不吝於表達感情吧！」趙凱在中興大學時，跟幾個愛好熱門音樂的同學組了熱門樂團「七號風球」，經常巡迴中部各地應邀校園演唱。那時，他們最喜歡去台中五權路消磨時光，和越戰到台灣度假的美軍大兵在酒吧打成一片。考上台大醫學院之後，同班同學年紀差了一大截，課餘他又和堂姊國防部的長官一起打麻將，「也學到待人處事的道理喔！」趙凱覺得年輕時代的嬉遊經驗，其實都沒有白過。

但是，吃飯沒有不掉米粒的。「我『玩火』玩了二十多年，也不敢鐵齒，」趙凱自己分析，他一直沒有遇上醫療糾紛的真正原因，可能是他每一次都做了最積極的治療，「病人、家屬都不笨，眼睛雪亮，他們看到你做了一切努力，知道你已經完完全全地付出了。」

慈濟震撼教育　讓他每次都做最積極治療

有這個體悟，是他到慈濟的第三年，接受了一次「震撼教育」。

一天，兩個小孩在池塘溺水，被送到醫院時已經停止心跳。趙凱做過基本急救動作還沒有救回，當時的外科主任蔡伯文當機立斷，立刻進行剖胸手術。他一刀劃開孩子小小的胸膛，割開心臟包膜，一手探入，取出心臟就直接按摩，另一手注射強心針。

看到這一幕，趙凱真是感動——雖然兩個孩子只救活了一個，另一個還是走了，但那一刻，他心中有一個強烈的感覺：「這小孩真是福氣，他得到了他該有的待遇。」從此，急救時他不再猶豫，一定往積極面去做，「當你猶豫要不要插管，就馬上去插。當你什麼都盡心盡力了，就算病人沒有救活，也沒有遺憾了。」趙凱強調，急診醫師要心狠手辣，「你是做救命事業。要做，just do it。」

像戰鬥機般衝鋒陷陣的趙凱，跑遍台灣，待過各級醫院，推動過許多醫療新觀念。例如他建議證嚴法師建立空中醫療救護制度；在童綜合醫院時，與澎湖海軍醫院合作開創空中轉診模式。兩年前，他不但參考美國護士專業人力派遣公司，成立五十名醫師的Doctor Group，與需要急診人力、理念一致的區域醫院合作，還在台中附近的卓蘭鎮，成立聯合門診中心，準備急診醫師的退休環境。

「急診這種生活，要慢慢交給年輕人了，」趙凱說，急診醫師不像一般專科醫師，可以利用大醫院的門診慢慢培養自己的病人，等到有固定的病人群，就可以出去開業。急診醫師則是過手，沒有固定病人。這一科又是最需要體力的，一旦年過四、五十，熬夜、壓力大的急診工作，就會做不動了。

「我半輩子跑江湖，什麼醫院我都待過了，」趙凱認為，要找回醫生本色、尊嚴，重拾醫病關係，就該回到鄉下，服務老年人。儘管卓蘭聯合診所不賺錢，但是生活、娛樂、工作、養老合併為一，「太愉快了，你要的就是這東西。」

現在每週兩天在卓蘭聯合診所看診的趙凱，常會收到病人送的兩把青菜、一袋水果。幾個醫界老友在診所碰面，看診之外，還可以一起喝茶、聊天、泡溫泉。他認為這個轉換模式很適合在急診界推廣，「我先下來做準備。急診是我們打天下的，打退路的也是我們。」